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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从狗肉火锅城冲进火车站时,喘着粗气的列车正如一头斗牛吼叫一声弹向前去。正是滨海的傍晚七点半钟。天很红,像一盆洗过伤口的水。仓皇的伊摇摇摆摆直奔车厢里最后一排座位。正在这当口,不意与一位叫牧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轱轱辘辘滚向座底的茶杯。跌落在伊脚旁的一本书。勾腰拾起书,一本英文工具书。对不起,伊弹去书上的灰尘,抱歉地说。几乎同时,牧弯腰去拾茶杯,似乎将半个身体钻进座位下边。

    对不起,伊说,目光落在牧略带不安的脸上。一副眼镜架在牧那张典型的书生脸上,白皙细腻的皮肤,散发着英姿之气的五官,方唇上一排毛毛匝匝的细密胡茬,有一种藤蔓上的青果在突然的一天长熟的感觉。

    牧感受到了伊目光的穿透。怔怔地,竟不知接那纤手上递来的书。半晌才如梦方醒,脱口说了声谢谢。

    漫长的旅途在列车富有节律的轰鸣声中延续。有人习惯性地打着散懒的呵欠,还有那些富有经验又耐不住旅途寂寥的人们,开始两人一对,四人一伙地摸起了扑克牌。伊面窗而坐,漠然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对面的年轻人似乎走入了书中,那或许像曾经的伊吧。伊想到无数次的孤身旅行,每当没有遇上合适的聊伴,总是如眼前的牧,进入书中。那里有另外一份享受,可以忘记空气的污浊、环境的吵杂。而此刻的伊,望着窗外夜的精灵正一点一点地浸淫着黄昏小景,一张无形的网向天和地张开了他的大嘴,伊只想大声呼喊:我是一只天涯倦鸟!我是一只天涯倦鸟铿锵有力的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如密林深处沼泽地里那淤泥设置的柔软的陷阱,伊在思绪的无限和绵绵中挣扎

    伊是一个天资很高且善感的女人。在情感上她追求的是刻骨铭心的爱。她与丈夫的结合是以这种理想为前提的。

    当年丈夫南下闯海时,伊还是个在某医学院攻读学位的学生。为了丈夫的事业,毕业后的伊毅然听从心灵的召唤,与艰苦创业的丈夫踏上贴满大红喜字的婚床。两人世界,男欢女爱,花好月圆。接着儿子一声啼哭降临人世,好强的伊里里外外一把手地辛劳,成了人人赞叹进得厨房、上得厅堂的出色人儿。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丈夫的事业渐渐走出低谷,加之他善于把握机遇,不久成了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更加日理万机奔忙于生意场和社交场。伊成了人人羡慕的老总太太。丈夫从劳务市场聘回个保姆,又给伊买回一只英国纯种卷毛小狗伴她左右,作为老总太太似乎该有的一切都有了。

    正是在这期间,伊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失落。每天逛完超市,回到家中便是抱着自己带来的几本专业书发呆。过去,丈夫总与伊百事相商,伊几乎是丈夫的左右膀、准高参,在丈夫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的努力中,伊尝到了潮起潮落、与丈夫造船闯海、共擎家庭和事业蓝天的乐趣。而今,丈夫早出晚归,几乎没有了与伊相互厮守的缠绵,更不要说遇事相商的乐趣。丈夫公司里的男人女人,一个比一个高智商,那儿的女职员、女文秘,哪一个又比伊低能?偶然一次去丈夫的公司,一位识得伊的秘书小姐热情地招呼伊说,彭总不在。彭太有事请对我讲,我向彭总转达。

    伊的愤怒和气馁在秘书小姐热情洋溢的声音里左冲右突,她知道如果不逃也似地离开那幢二十八层高楼,她的无名火会通过一只手煽在那张同样是女人却不懂女人心理的娇媚的脸上。而秘书小姐一声彭太的称呼和向彭总转达的话语,使伊对自己在丈夫事业中的位置产生了真正的动摇。

    无聊的日子总是显得漫长,而被抑制的情感迟早会爆发。伊偶尔在一张报缝中读到一则招聘医护人员的启事,便乘了的士前往应聘。伊凭着自己过硬的专业素质,过关斩将,幸运地被录取。接到通知的伊兴奋地将这一消息告诉丈夫,不料丈夫说,家中怎能少了你呀,我又这么忙。说这话时,两人刚刚结束在床上的温存,激情过后的慵懒使丈夫发福了的肉体显得松软,丈夫的一只胳膊搂着伊赤裸的身子,像哄孩子般地轻拍着,嘴里发出些没有意义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些声音没有了。身边传来丈夫熟睡的喘息,粗壮,昂扬!借着窗外暗淡的光线,伊似乎看见丈夫像一个硕大的婴儿,那孩子顽皮甚至贪心地索要母亲胸前的奶头,一次又一次顽固地扑入怀中。那孩子认得母性的拒绝之后是无声的妥协。

    丈夫的事业如日中天,更显他中年英气,踌躇满志;而美丽的伊却日渐委琐和消沉,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凌晨,当喧嚣的市声在第一缕晨光中一寸一寸渗进伊的卧室时,伊平静地发现宽敞的大床上早已没有了丈夫的身影。伊叫保姆带了孩子去街心花园的草坪游戏,说想独自一人清静一下,当儿子与妈咪亲吻一下说着拜拜消失在走廊尽头时,穿着粉红睡袍的伊赤脚走向客厅一角的立柜,那里存放了不少的名贵进口酒,却有一瓶并不名贵的北方人常喝的烈酒二锅头。伊的目光落在这瓶二锅头上。那是丈夫的一位东北朋友离婚后从老家带来的酒,记得那位朋友略带醉意地搂着伊的丈夫的肩胛,做了一个很豪侠的动作说嫂子咱哥们都是粗人,不懂得爱情那玩意,遇上那不称心的事儿,喝上两口,得,一身轻松!说完,被伊的丈夫送进了卧室。那瓶遗下的烈酒,成了丈夫收藏的满柜名酒中的一道风景。那些酒永远不被人开启,因为热衷于收藏酒的丈夫却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

    二锅头瞬间被伊用启瓶工具打开,一股酒香从瓶中溢出,渐渐弥漫开来。伊席地坐在地毯上,一手握杯,一手著瓶。此刻,她的血脉里流淌着北国粗犷的山歌,她再不想每天绷紧神经把持自己了,她要放纵!她要醉!

    男人永远无法了解女人。男人眼中的女人个个是尤物,至少那个与他的灵肉水乳交融过的女子一半是尤物。男女有别还在于男人永远属于强壮有力的社会力量,男人追求的终极是对社会的征服、权力的欲望、金钱、地位的拥有,男人是功利的,永远驱动社会的变革,他们活跃于政治、商业、教育等这些敏感激越的舞台。阴柔的女人在家庭的里面,社会的舞台是她竹竿上晾晒的斑斓的衣衫或者是露台上飘过的一丝淡妆浓彩的云霞。女人在生活的暗处,心中装满了对梦一般美好爱情的种种幻想。女人的梦是玻璃碎片上反射的云锦的五彩,经不住时光的打磨。

    世界上有没有女人们渴望的爱情呢?热烈浪漫的爱?忠贞不渝的爱?无私奉献的爱?常新不变的爱?有哇,那些文学艺术作品中有哇!中国经典的梁祝化蝶缠绵悱恻,游园惊梦死而复生;外国的灰姑娘一穿上水晶鞋就变成了王子永远的新娘,白雪公主被王子一吻,从千年沉睡中醒来那么,以后呢?当所有的思念、关注、温柔和激情,被婚姻中日复一日的吃饭、睡觉、谋生等等所取代,爱情就开始萎缩了。伊,你还指望什么呢?你拥有了一个家庭,却失去了一个爱人;你得到了一般女人所梦寐以求的金钱、安逸,却失去了自己。

    伊一杯接一杯地喝。开始,烈酒的辛辣使她泪水长流,喉头窜火,可是不知不觉中,她就走入了另外一个混沌的世界。那个世界是人类的史前,天和地一片迷离

    坐在伊斜对面的座位上,牧手中的书并不曾被他读完一页。牧的视线(有时仅仅凭感觉,抑或心灵的视区)始终没有离开过伊的左右。

    伊刚上车时,牧正端着一杯茶水回到自己的座位,在车的惯力下,伊柔软的娇躯投入牧的怀里,这是牧经常在电影里看到过的镜头,他对这种末流导演执导的片头向来是不以为然的,牧凭着本能极力地帮自己解出了困境。但当伊敏捷地拾起地上的书,一双动人的明眸出现在牧的眼前时,牧惊讶得差点失声叫了起来。他看到了伊脸上一种成熟冷艳的美。伊红唇皓齿里吐出的三个字,极富韵味,身上一种咄咄逼人的光艳,照得牧不由自主地低头垂目。当他接过伊递过来的书时,竟一时忘了自己是应该领受姑娘的歉意的,仓皇中说了一声谢谢,使牧顿时联想到书呆子气十足的人碰了电线杆而不知其故连连道歉一样,自己是多么地滑稽可笑呵!而眼前这位女性却那么奇妙地吸引着牧,唤醒了牧内心深处蛰伏了千年万年的男性渴念,他身不由己将自己交出来,灵魂游离于躯壳,追随着眼前这美丽的幻影。

    牧常常独自一人外出购买器材,像这样的旅行,牧总是以书籍为伴,以缓解旅途寂寥的。按时下中国人的观念,牧已是快进入大龄未婚男性行列。生在农村的牧是一个独特的人,凭着自己的苦斗,上了重点大学,又分配在国家重点科研单位。与那些恃才逞强者不同的是,牧在夺得两项全国性的设计大奖的同时,还是科研所众多知识分子中唯一一个坚持打扫办公室、擦洗桌椅、烧水递茶的年轻人。如果说偶尔为之,这在年轻人中不足为奇,奇的是牧十年如一日热衷于干这些琐碎的杂事。如果说牧是为了捞取一点政治资本,牧那里却没有一点动静,他甚至没向领导递交过一份争取入党申请书。有人问牧,牧则笑笑,一副不足为之道的表情。

    实际上,在牧的内心世界里,永远骚动着一个不变的念头,他始终为自己成为一名优秀的男人而努力着。他之所以必须成为一名优秀的男人,是为了母亲的爱和将来用自己的爱忠诚地呵护一个值得他爱的女人。牧的童年是不幸的,刚烈放荡的父亲死于与一乡野寡妇幽会的途中。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山洪给卷走的。为了孩子们不被父亲的阴影笼罩,坚强达观的母亲带着牧和弟弟妹妹远离他乡,投奔了远在江汉平原的舅舅家。牧是母亲心头的希望。他八九岁就已经懂得分担家务,牧的学业也是母亲的骄傲。艰苦的日月里,牧从稚气的孩子群中脱颖而出,成了方圆百里第一个考上全国重点大学的农村孩子,然后被分到武汉。武汉是牧在中国地图上选择的离母亲最近的城市。

    28年的生命旅程里,牧无时不期待着一位非凡的女性闯入他完美的境界,他耐心地等待着,但他怎么也不曾想到,会是在这短暂的旅途上,在列车铿锵有力的轰鸣声中,一双明眸那么有力地穿透了他,那种颤栗的感觉传遍全身。那就是激情,那就是心跳的感觉!

    窗外,天色垂暮。车中,灯光明亮。车厢里的冷气使车窗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气。伊临窗的脸和身姿映在窗上,如同一面镜子上映出的影像。窗外流动的景色,不断以叠现的姿态充实着画面。人物是朦胧的幻影,而背景则是变幻的情境。当向晚的色调渐渐消逝殆尽之时,一盏灯火,如远山寒寺星光,忽然在伊的脸盘上亮起,镜中影像顿时神奇起来。伊的眸子若明若暗,那远远的一星光点,这时同她的双眸重合叠印,一刹那间,她的眼睛如同天河里撩人心扉的萤火虫,游弋于夜的波浪之间。牧的心灵再一次为之震颤。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镜中影像顿无。呼啸的列车钻入一道长长的隧洞。牧为自己长时间观察一位异性的失礼而羞愧起来。他小偷一般收回视线。从伊一动未动的姿态中,牧看到了一种凛然的冷漠。

    列车驶出山洞,窗外景物依旧。窗上的影像忽然无力地垂下了身体。牧向伊望去,只见她的半个身子伏在桌上,双肩抽搐着,一副痛苦难忍的样子。

    牧为伊紧张起来,紧张的同时,心中不免自责,当一个人沉醉在自己狂热的想象中时,是不大理会别人的痛苦的,当这个痛苦的对象正是自己眷恋的人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牧丢下书,将身体尽量向前倾,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伊说。伊的脸色苍白,粒粒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一只手按在腹部,一只手死劲抓住身边的桌子。忽然,一阵钻心的刺疼直摄她的腹腔,伊疼得叫了一声。

    乱了方寸的牧对着车厢大喊,谁是医生?快!快!这儿有病人!

    便有热心人跑到播音室叫医生去了。

    牧扶住伊迭声道,医生会来的,坚持一会儿,医生会来的。

    果然,一刻钟后来了一位自称医生的老人,他细心地询问了病人的情况,然后盯住牧又追问一句,病人在此以前吃过什么东西没有。牧对伊重复了一遍。伊无力地回答,吃过狗肉。

    老人说我这里有几片乳酸菌素片,先嚼服两片吧。如果还痛,等车到了武汉,最好去医院吊两天点滴。又拍拍牧,小伙子,照顾好你的女朋友。谢谢了,您老走好。牧说着,偷眼看了看伊。

    服药后的伊静静地睡了一会儿。在那个时刻,牧的心中竟有一份期待已久的欢喜。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伊说,睡吧,睡吧,上帝派我来是做你的守护神的。有我在,没有人敢来侵扰你的梦。

    后半夜,腹部隐疼改为一阵接一阵的巨疼,伊一遍接一遍地跑洗手间。伊为打扰了牧的休息而歉疚,牧说,谢什么?大家都有为难的时候。

    伊发现,牧是一个很细致周到的男人,这与几小时前初见他时产生的印象完全不一样。牧的敏感细腻,牧的成熟稳健,还有对自己丝丝入扣的关怀,如果没有从生活中得来的理解力和激情,没有一颗能够感人也能够感动的细致心灵的人,是不可能拥有这种心智的。这时,牧说给你讲一个男孩的故事吧,这样你会分散注意力,减轻痛感。牧问你想听吗?伊点头,伊心里觉得已经认识他了一百年。

    列车到达武昌站时,牧关于一个男孩的故事也恰到好处地煞了车。伊在牧低缓的讲述里先是听到了一些情节,尔后看到了一些形象。车一停稳,牧已经飞快地背上伊的旅行袋和自己的行李,搀着伊下车。

    伊说不烦你送了,我到一站台转到芜河市的车。伊的身体很虚,但她的声音里明显地带着一份不易察觉的犹豫,牧说那咋成?医生叮嘱让打针,再说去芜河还要走10多个小时,会把身体拖垮的。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他不由分说架起伊就走。伊没有坚持。一种古老的感觉袭上心头,连伊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没有拒绝牧的帮助。的士将伊送到牧所在单位的附属医院时,已是这天上午9点。经检查伊患的是急性肠炎,需住院治疗。

    安顿好伊,牧说好好睡一觉吧,等醒来针也吊完了。我回所里一趟,就来。牧说完似乎不经意地为伊掖了掖搭在身上的薄毛巾,那个动作令伊再次感受到一种很久以来不曾经验过的温暖。

    伊从乱糟糟的梦境中醒来时,她对自己躺在白色的病房里感到一丝迷惑。这时一位女护士走进来,指着床头一束鲜花说,刚才有位先生来看你你睡了,他让转告你他午后再来。

    床头上,一束红玫瑰温柔绽放,香气弥漫。伊记起了牧,还有那份温柔的感觉。伊还意识到这是牧所在单位的附属医院,护士小姐讲的都是武汉话。此刻自己正停留在从滨海到芜河的中转之地武汉。老实说,伊过去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省会城市,每次从滨海回芜河,一到武汉站,伊便拖着行李直奔一站台,那儿有直开芜河的直快。她不喜欢武汉这是真的。武汉的街道很乱,武汉的女孩子说话很粗俗,武汉的公共汽车总是很挤。伊喜欢的是像芜河那样的城市,山区,有溪水,有绵延的山峦,有明净如洗的天空,有山雀子叫喳喳让人沉醉的清晨,而且城市的现代化程度很高。当然,伊想,那里是家乡,那里还有米。伊的这些想法曾一度被丈夫称作农民意识。伊说,我是很农民,在我骨子里。伊曾经是家乡小有名气的朦胧派女诗人,她喜欢这些叶赛宁式的句子。

    白色的病房还让伊想起贫血人的脸,贫血的爱情。伊也曾这么躺在病房里望着天花板发呆过,只不过那不是在武汉,而是在滨海。一想到滨海医院,一种胃痉挛的感觉便从遥远的记忆里浮上心头,那封存多年的痛苦似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又被重新揭开。伊的全身一阵哆嗦。

    那瓶二锅头被伊喝了个精光,不觉中,伊已是身处白色的包围之中。她以为自己死了。死了还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吗?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了一点闪动的光点,那光点走入她的视线,那是输液管里跳动的晶体,她明白自己躺在医院里了。做了多年医生的伊,太认识这种苍白了。她拔掉输液管趿着鞋就往走廊那边走,这时恰好听见医生跟丈夫的一段谈话:酒精中毒,有自杀倾向留心,尽量减少她的心理压力,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如同做了贼的伊溜回了家中。

    那天,丈夫破例推掉了应酬在家里陪她。丈夫那天的温情让伊感觉出了其间的同情和怜惜。丈夫从伊的背后伸手将伊紧紧搂在怀里,丈夫的话在伊的发际间喃喃如同自语:去找米聊一聊吧,怎么开心怎么玩吧。去吧,我马上给米联系,让她去车站接你,去吧丈夫在伊的眼中一下子回到婚前时的模样,那时伊与丈夫也常常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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