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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热小说网 www.qirexs.com,几度夕阳红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   他的口气,好像孩子们不回家,都应该是梦竹的责任似的,梦竹想说什幺,又忍耐的咽了回去。孩子们是最敏感的小动物,家里的气氛一不对,他们就会最先领略到。近来,明远的坏脾气笼罩着全家,动不动就要咆哮骂人,连小鸟都知道巢里是否温暖,又怎能怪孩子不愿回家呢?家系不住孩子,这不是孩子的过失,而是父母的过失。怎幺能让正在求学的孩子在一个充满火葯味的家中做功课?准备考大学?

    在梦竹的沉默中,明远换了一件衬衫,准备出门。

    '你到哪里去?'梦竹问。

    '看电影去!'明远没好气的说。

    梦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睁大了眼睛,目送明远走出房门。

    听到大门阖上的声音后,梦竹浑身无力的坐回椅子里,用手支撑着疼痛的头。疲倦、懊丧,和绝望的情绪像潮水般对她涌了过来,她感到自己像只无主的小船,正眩晕的飘荡在这潮水之中。晓彤远远的望着母亲,看到梦竹一直不动也不说话,她走了过去,把手放在梦竹的手腕上,怯怯的喊了一声:'妈妈!'

    梦竹抬起头来,接触到晓彤一对不安的、关怀的眼睛。她不愿让女儿分担她的烦恼,勉强提起精神,她坐正了身子,深吸了口气说:'你吃过饭没有?'

    '吃,吃过了。'

    '在那里吃的?'

    '学校?纭?晓彤说着,脸微微的发起烧来,由于说了谎话而不安。?纾磕切┑胤胶透#缂蛑辈盍耸虬饲Ю铮敫鲈吕矗喝绶宕潘负跖鼙榱巳u笔械男〕缘辏刻欤嵌家灰桓鲂碌牡胤剑苁切ψ潘担?我要让你见识见识台北市,领略各种不同的情调!'

    有时,她的一袭学生制服,出现在比较大的餐厅里,显得那幺不伦不类。而他却豪放如故,骄傲得如同伴着他的是天下绝无仅有的贵妇人,这种种作风,使晓彤既感动又心折。

    她常常想,魏如峰是个最懂得美化生活和享受生活的人。今天的晚餐,在一家不知名的餐厅里,傍着一个大的热带鱼的玻璃柜子,他告诉她每种鱼的名称:电光、孔雀、黑裙、红剑、神仙他笑了,亮晶晶的眼睛深深的盯着她,一股调皮的神情,说:'神仙鱼是取神仙伴侣的意思,因为这种鱼总是捉对儿来来往往,不肯分离。有一天,我们也会像她们一样吗?'

    '晓彤,在想什幺?'梦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晓彤吃了一惊,惶恐的说:'没,没有什幺呀!'

    '晓彤,'梦竹叹了口气:'从明天起,回家来做功课吧,不要在外面逗留,也别三天两头的往顾德美家跑。而且,天天晚上在?绯苑棺懿皇前旆ād惆职值男那椴缓茫忝蔷捅鹪偃撬桓咝肆恕?

    '噢!'晓彤怅怅的应了一声,顿感若有所失。下了课就回家,放弃那两小时的欢聚?两小时,每次都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但,这两小时却是她每日生活的中心!早上起床,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因为想到有放学后的那两小时,而觉得欢欣鼓舞。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冗长而乏味的讲述,因想起不久之后,就可以有那两小时而心情振奋。放学前的清洁扫除,握着扫把,在扬起的灰尘中,看到的是他扶着摩托车,倚在路口转弯处的电线杆下的神情!背着书包,和顾德美跨出校门,一声'再见',难得会有那幺轻快的口吻!向路口走去,脚底下踏着的是云是雾,整个身子都那幺轻飘飘的。

    心里面怀着的是梦是情,全心灵都那样荡悠悠的。然后,一张充斥着生气的脸,一对期待而狂热的眸子,一声从心灵深处窜出来的呼唤:'嗨!'这就是一切!这就是每日生活的重心所在!而现在,必须放弃这两小时?生活将变得何等空虚和乏味!

    '晓彤,你怎幺了?发什幺呆?'梦竹诧异的望着冥想中的晓彤。

    '哦,没──没有怎幺。'晓彤一惊,回复过心神来。

    梦竹凝视着晓彤,这孩子有些不对劲,那对眼睛朦胧得奇怪,那张小小的脸庞上有些什幺崭新的东西,使她看起来那样焕发着梦似的光彩──这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她无法确定──但她能确定一点,这孩子浑身都散放着青春的气息。

    她有些眩惑,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怎幺会忽然在一夜间就长大了?除了眩惑外,还有更多的,类似感动的情绪:晓彤,一个多幺美丽而可爱的女孩!母性保护及爱惜的本能,使她又叮咛了几句:'以后,还是一下课就回家的好,一个女孩子,回来太晚,让人担心。现在社会风气越来越坏,晚上摸着黑回家,如果遇到坏人怎幺办?'

    '噢,不会的,妈妈顾虑太多了。'晓彤说,有些不安。

    '唉,'梦竹又叹了口气:'所有的妈妈都是噜苏的,所有的女儿也都厌倦听这些话。在你做女儿的时候厌倦听,等你做了母亲却又不厌其烦的去说了。如果每一个母亲,都能知道她孩子的未来是怎样的,那不知道可以少操多少心'

    有人在敲门,梦竹停止了说了一半的话,说:'去看看,大概晓白又把他那份钥匙弄丢了!'

    晓彤高兴这敲门声打断了母亲长篇的感慨。走下榻榻米,开了大门,出乎意料之外的竟是王孝城,晓彤叫了声'王伯伯',一面扬着声音喊:'妈,王伯伯来了!'

    王孝城提着一大堆奶粉牛油罐头等东西,走上了榻榻米,梦竹迎上来,一看到孝城手里的东西,就皱起眉头,埋怨的说:'孝城,你怎幺又带东西来?你这样子实在让人不安,我说过'

    '好了好了,梦竹,'王孝城打断她说:'以前在重庆的时候,你也和我这幺见外吗?我常在你们家一住多日,也不在乎,现在我给孩子们带点东西,你就叫得像什幺似的,时间没有加深彼此的友谊,倒好像弄得更生疏了──咦,明远呢?''出去了。'梦竹说,一面接过王孝城手里的东西,拿到后面交给晓彤,低声对晓彤说:'找个地方藏起来,别给你爸爸看到。'再走出来,王孝城已经坐在藤椅中,正在看墙上用图钉揿着的一张明远画了一半的画,看到梦竹,他问:'明远最近怎幺样?画得很多?'

    梦竹默默的摇摇头,递给王孝城一杯茶。

    '没完成过一张,都是画了一半就撕了。'

    '脾气好些了吗?'

    梦竹苦笑了一下,又摇摇头。

    王孝城深深的看着梦竹,想说什幺,又没说出口。把眼光在室内转了一圈,啜了两口茶,终于,忍不住的开了口:'梦竹,你无法改善你们的生活吗?'

    '改善?'梦竹迷惘的抬起眼睛来:'都是你建议他画画,想改善。结果,更弄得合家不安,画没画出来,整天听他发脾气,最近,连孩子们都往外面躲,改善!又谈何容易!明远的个性是'

    '我觉得,'王孝城插嘴说:'你有点过份对明远让步了,才会弄得他要发脾气就发脾气,他以前也不是这样不近情理的,你处处让他,他就会越来越跋扈'

    '这都是因为──'梦竹顿了顿,才又轻声说:'你是知道的,这幺多年来,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何况,他又一直不得意,他学了艺朮,却当了十几年的公务员。这些,好像都是我?哿怂?

    '你的思想就不对!'王孝城说:'你想,当初──''嘘!'梦竹警告的把手指压在嘴唇上,指了指后面的房间低声说:'别谈了,当心给晓彤听见。'

    王孝城咽回了那句已冲到嘴边的话,却仍然默默的望着梦竹发呆。好半天,梦竹抬起头来问:'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曾经提起有个人在台湾,是──谁?'

    '哦,'王孝城一怔,接着,就有点惶然和不安,咬了咬嘴唇,他偷偷看了梦竹好几眼,才吞吞吐吐的说:'没,没有谁。只是听──听人说,小罗现在在南部,不知是屏东还是嘉义,在做生意。'

    '哦──'梦竹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几个月来压在心上的一副重担突然卸下了,于是一种解脱感和轻松感包围住了她,扬起头来笑笑,用近乎愉快的声音说:'是小罗?他好吗?在做什幺生意?'

    '唔,大概──大概是五金生意吧,'王孝城支吾着:'我也不太清楚,有机会可以托人打听一下看。'

    '噢,如果他也在台湾,那真不错,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大家聚聚。他怎幺会做起五金生意来的?'

    '唔,唔,这个'王孝城有些出汗了,站起身来,他看看手表,大发现似的说:'哦!差点忘了,我八点钟还有一个约会,不多坐了,你代我问候明远!'梦竹有些诧异,但她也没有久留王孝城,王孝城走了之后,她在椅子中坐了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用手托着下巴,她默默沉思,多傻!她一直以为王孝城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原来是小罗,只怪自己太容易胡思乱想,什幺都要和那件事缠在一起。她坐了许久,才惊觉的站起身来,八点半了,晓白怎幺还不回家?她推开晓彤的纸门,晓彤正在书桌前做功课,听到门响,她似乎猛吃了一惊,迅速的拖过一本书来,盖在自己的练习本上。梦竹并没有注意她这个小动作,只担心的问:'晓彤,你知道晓白这两天在搞什幺鬼?每天都弄得那幺晚回家?'

    晓彤定了定心,说:'不清楚,大概在练篮球吧,他好像被选进校队了。'

    '篮球!篮球!'梦竹不满的说:'只知道打篮球,功课怎幺办?靠篮球来考大学吗?'说着,她愤愤的拉上纸门,回进自己的房中。

    晓彤目送母亲的影子消失,才又悄悄的推开盖在练习本上的书,看了看写了一半的那页,就不满的撕掉了,提起笔来,她重新写:'如峰: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我们的'黄昏聚会'要结束了。今天,妈妈限制我放学就回家,不许在外多事停留,我'

    信又只写了一半,一声巨大的门响使她吓了一跳,准是晓白!她想。预备继续写信,可是,梦竹的惊呼声就传了过来:'明远!你怎幺了?你从哪儿回来?谁灌你喝酒了?'

    再拖过一本书来,遮在笔记本上。她打开纸门跑出去,一眼看到明远正摇摇晃晃的走上榻榻米,衬衫扣子散着,满头乱发,脸红得像猪肝,酒气逼人。他一面打着酒噎,一面扶着墙,跌跌冲冲的向前走,在门口的榻榻米上,他差点被纸门绊倒,梦竹慌忙扶住了他,同时叫晓彤:'晓彤!快来帮我扶扶爸爸!'

    晓彤跑上前去,和梦竹一边一个搀住了明远。明远醉眼迷糊的看着梦竹,又转头看着晓彤,露出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接着,就傻傻的笑了起来。晓彤被父亲的样子吓住了,她知道父亲向来是滴酒不沾的,今天是怎幺回事?梦竹满脸的惶惑和紧张,焦急的说:'你到哪儿去喝了酒?明明不会喝,你这是何苦嘛?'

    明远瞪着梦竹,不停的傻笑,等梦竹说完,他就摔摔头,用手托起梦竹的下巴来,斜睨着梦竹的脸,笑嘻嘻的说:'别多说话,小粉蝶儿!哈哈,小粉蝶儿,沙坪坝之花,我杨明远何等运气!穷书生一个,却娶到了著名的小粉蝶儿!'

    '明远,你怎幺醉成这样子?'梦竹皱紧了眉头,和晓彤合力把明远扶到椅子上坐下。明远倒进椅子里,却一伸手抓住了梦竹的胳膊,乜斜着醉眼,盯着梦竹说:'那幺美,那幺沉静,那幺温柔,追求的人起码有一打,我杨明远是走了什幺运?桃花运!哈哈!桃花运!他们告诉我:'那是个小妖精,你娶了她一定会倒霉!'哈哈,小妖精,现在已经变成老妖精了'

    梦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晓彤惶恐的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明远一转头发现了晓彤,就伸手把她拉了过来,一只手抓一个,瞪着眼睛轮流在她们脸上看,然后就点头晃脑的说:'反正女人都是妖精,老妖精和小妖精!'他纵声大笑了起来,拉住晓彤说:'你是个小妖精,是不是?有一天,总会有一个男人为你着迷,记住!小妖精小姐,抓一个有钱的,要抓牢一点,别上了当,富人没嫁着,嫁一个穷人来试凄'

    '明远!'梦竹喊:'你说些什幺?你醒一醒好不好?'

    '醒一醒?'明远打了个酒呃,点点头说:'该醒一醒了,我杨明远该醒时不醒,该睡时不睡!呃!'又是一个酒呃。

    '你为什幺要喝醉嘛?'梦竹说,试着想走开去给明远弄一个冷毛巾来,但明远抓着她不放。

    '醉?我才没有醉呢!'明远打着酒呃说:'是那一个作家说过的话?'世界上没有一种酒能叫人醉,除非人自愿用痛苦来醉自己!世界上没有一种酒能让人糊涂,除非人自愿糊涂!一个真正糊涂的人,就是一个真正清楚明白的人!'我不醉,我不糊涂,所以我也不清楚明白!'

    梦竹凝视着明远,听着他这几句似糊涂却清楚的话,她有些怀疑他的酒醉是装出来的,怀疑他在借酒装疯来骂人。但是,明远才说完这几句话,就直僵僵的,像根木棍似的从椅子里向前扑倒下来。梦竹伸手没扶住,他已经躺倒在榻榻米上了,立即,就响亮的打起鼾来。梦竹蹲下去,喊了两声,又推推他,他却纹风不动。无可奈何的,梦竹叹了口长气,从床上拿一条毯子盖住了他,对站在一边发愣的晓彤说:'你去做功课吧,爸爸没什幺,只是喝醉了,让他就这样睡睡好了。'

    晓彤'嗯'了一声,迷惑而不解的望了望地上的父亲,转身回进了自己的房里。

    梦竹望着通晓彤屋里的纸门拉拢了,就跌坐在榻榻米上,用手蒙住了脸,喃喃的说:'天哪!这是什幺生活?什幺日子?'

    把头深深的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她有一份强烈的,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好半天才又低低的自语了一句:'但愿我也有一杯酒,可以醉得人事不知!但是,是真的没有一种酒能让人醉吗?'

    晓彤回到房里,再也写不下信,更做不下功课,面对着台灯,她怔忡的发着呆。父亲喝醉酒的样子使她受惊不小,尤其是那些醉话,老妖精与小妖精!这是什幺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有人在轻敲后门,竖起了耳朵,她侧耳倾听,于是,她听到晓白在低声的叫:'姐,姐!傍我开一下后门!'

    她诧异的站起身来,走到厨房里去,打开了后门。晓白一闪而入,立即,晓彤差一点惊叫起来,晓白的左眼下肿了一大块,又青又紫,制服上全是污泥,袖子从袖口一直撕破到肩膀上,手腕上也是伤痕累累。晓彤正要叫,晓白就一把蒙住了晓彤的嘴,低声说:'别叫!不要给爸爸妈妈知道!'

    '你,你是怎幺弄的?'晓彤瞪大了眼睛,低低的问。

    '和人打了一架。'

    '为什幺?'

    '那个人欺侮我们的小兄弟。'

    '小兄弟?'晓彤皱着眉说:'什幺小兄弟?'

    '结拜的。'晓白简单的说:'我们有十二个人,结拜为兄弟,我是老三。''啊呀,'晓彤变了色:'你是不是加入什幺太保组织了?'

    '胡扯八道!'晓白说:'我们正派极了,就是看不惯那些太保,才组织的。我们就专打那些太保,那些无事生非的人,看他们还敢不敢飞扬跋扈!'

    '可是'晓彤觉得这事总不大对劲,又讲不出来不对劲的地方,看了看晓白,她暂时无法管那些事,而回到现实的问题上来了:'你受伤没有?'

    '才没有呢!我的身体那幺棒,怎幺会受伤!那小子又不经打,才那幺两拳,就躺在地下直哼哼'

    '你没有打出人命来吧?'晓彤提心吊胆的问。

    '没有,我只是要小小的惩戒他一下!'

    '你的衣服──'晓彤看看那撕破的袖子,咬着嘴唇考虑了半天说:'怎幺办呢?给妈妈看到怎幺说呢?一定要骂死──这样吧,脱下来给我,晚上我悄悄的补好,洗干净晾起来,下次妈妈发现的时候,就说打球的时候撕的,妈妈看到已经补好了,一定不会太怎幺样。'

    晓白立即把制服脱了下来,交给晓彤,一面悄悄的在晓彤耳边问:'姐,带你骑摩托车的那个男人是谁?'

    晓彤迅速的抬起头来。

    '你怎幺知道?'她盯住他问。

    '我看到你们的!在西门町。那人挺帅的,是你的男朋友吗?比顾德美那个哥哥漂亮多了。'

    '嘘!说低一点,'晓彤说:'你可要保密哦!'

    '你放心好了。'晓白说着,对晓彤会心的笑笑。一面向自己的房间溜去。晓彤抓住了他叮嘱的说:'记住,一进房间就蒙头大睡。今天爸爸喝醉了酒,妈妈如果问起你来,我就说你是在爸爸说醉话的时候回来的,反正我会应付。明天见着爸爸,别忘了说你脸上的伤痕是打球摔的。'

    晓白一个劲的点头,又问:'爸爸怎幺会喝醉酒?'

    '我不知道,'晓彤摇摇头。'都是王伯伯不好,提议他画画,从他画画以来,就天下不太平了。'

    晓白轻轻的溜进了他的房间。晓彤眼望着他回房了,就关好了后门,帮母亲把煤球炉接上一个新煤球,再关掉厨房里的灯,蹑手蹑脚的向自己房间走去。经过晓白的房间时,想来想去,觉得有件事还是不对头。轻轻拉开晓白的房门,她伸进头去,对正在钻被窝的晓白警告的说:'晓白!你以后不可以再和人打架,真受了伤怎幺办?要是再打架哦,我就要告诉妈妈了。'

    晓白挑挑眉毛,望着晓彤走开了,耸耸肩,对自己满不在乎的一笑,自语的说:'女孩子!总是胆小一些。'

    翻开床垫,取出一本薄薄的武侠小说'原野侠踪',他躺在床上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

    晓彤拿着晓白撕破的衣服,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面,对着一灯荧然,她忽然感到心中充满了各种复杂的问题:爸爸的、妈妈的、晓白的,和她的。人生!何等的不简单!她愣愣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孝城从明远家出来,迎着秋夜凉爽的晚风,心头似乎轻松了不少。梦竹的几个问题,差点使他泄了底,生平,他最怕的是撒谎,每次撒一点小谎都会弄得自己面河邡赤,冷汗淋淋。尤其在梦竹面前撒谎,他总觉得,梦竹那整个的人,由内在到外表,都使人联想到最纯洁最干净的东西,二十年前是如此,二十年后还是如此。可是,命运对梦竹,却未免太残忍了!他眼前浮起明远家中那份寒伧贫苦的陈设,浮起梦竹忍耐和沉默的眼光。又浮起二十年前梦竹模样﹔大而无邪的眼睛,乌黑的两条长发辫,和那轻快的跳蹦的小身子,以及经常如流水般轻泄出来的笑声。如今呢,只有在晓彤的身上,还可以发现当年梦竹的影子,梦竹自己已经浑身都刻满了困苦、悲怆的痕迹。他摇摇头,自语的说:'不应该是这样的!谤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嫁给明远就是个错误,假如当初'

    假如当初怎幺样?他站在巷口,瞪视着街头来往的车辆。

    假如当初是他娶了梦竹呢?会有怎样的结果?又摇了摇头,他喃喃的说了声:'荒谬!'

    真的有些荒谬,这幺多年前的事情了,还想它做什幺呢?

    可是,那另一个人呢?这世界实在有些不公平,为什幺梦竹该独自承担一切痛苦,而梦竹又是那样一个善良而无辜的人!

    另一个人呢?生活得那幺舒适,事业那幺成功,这世界上的事简直无法可解释!

    一辆流动三轮车从他面前经过,他挥手叫住了,跨上车子,凭着一时的激动,大声的说:'中山北路!'

    何慕天靠在沙发里,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望着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的霜霜。霜霜穿著件黑红相间的条子衬衫,和一条紧身的牛仔裤,头发烫过了,乱蓬蓬的拂在额前。下了楼,她走到何慕天身边,从何慕天嘴里,把香烟拿了下来,摆出一副电影中学来的派头,吸了一口烟,再对着何慕天的脸喷出去。何慕天皱皱眉,躲开了一些说:'好,烟也学会抽了,什幺时候学的?'

    '哼!'霜霜哼了一声,老练的吐出一个大烟圈,又吐出一连串的小烟圈,笑笑说:'大概所有的父母,都对于孩子的长大感到奇怪,是不是?'

    '这叫做'长大'吗?'何慕天问。

    '这叫做'成熟'。'霜霜说。

    '成熟?'何慕天摇摇头:'你下错定义了!'

    '别说教,爸爸!'霜霜再喷出一口烟:'如果你觉得抽烟不好,你自己为什幺要抽?'

    '我是男人'

    '那幺,我是女人!'霜霜抢白着说,对何慕天摆了摆手向门口走去:'再见,爸爸!'

    '霜霜!'何慕天叫:'你又要出去?'

    '不出去,做什幺呢?'霜霜站住问:'和你一样,坐在沙发椅子里吐烟圈?或者,你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事情,所以你可以仅仅靠思想来打发空余的时间,我不行!爸爸,我年轻,我必须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何慕天怔了一下说:'霜霜,这四个字太重了,你可能要为这四个字付出极大的代价!'

    '别──说──教!'霜霜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走到了大门口,扶着玻璃门,她又停住了,慢慢的回过头来望着父亲,大眼睛里逐渐升起一抹困惑和痛楚之色,幽幽的问了一句:'爸爸,告诉我,如何可以找到快乐?'

    何慕天愣住了,呆呆的凝视着霜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霜霜似乎也并不真想获得答案,转过身子,她走下了台阶,只一会儿,一阵汽车喇叭响,她又驾车出去开始了每晚定时的夜游。

    何慕天用手支着颐,沉坐在沙发深处。'如何可以找到快乐?'谁能回答这问题?燃上一支烟,他在烟雾中寻找答案,快乐,他曾有过,但是,已失落得太久了。

    一阵门铃响,阿金带进一个意外的客人──王孝城。何慕天站起身来,有些诧异,也有份薄薄的惊喜,无论如何,在台湾,老朋友并不多。虽然他不喜欢'话旧',但他却欣赏王孝城──一个热情而洒脱的艺朮家,丝毫不沾染时下的市侩气息。又不是一个喜欢沉湎于旧日生活中的人,应该属于半现实半梦想的人物,时而洒脱不羁,时而又深沉含蓄。但,不管怎样,听他豪放的谈谈艺朮界的趣事,或默坐片刻,抽上两支烟都是很愉快的事。

    '是你?孝城,好久没看到你了。'何慕天说,招呼王孝城坐下,一面递上一支烟。

    '是有好久没来了,让我想看看,大概三个多月吧。'王孝城说着,燃上了烟。最后一次来,还是和明远重逢之前,不是已有三个月了吗?透过烟雾笼罩的空间,他下意识的打量着何慕天﹔英挺的眉毛,深邃而朦胧的眼睛,清瘦的脸庞,其漂亮和神韵一如往年!只是,当年的他豪放热情,爱喝酒,几杯下肚,则击筑高歌,诗思泉涌,经常即席为诗。所以,那时大家称他作'小李白'。而现在的他,神情举止,已经完全是中年人的沉稳持重了。将近二十年来,他的改变也相当的大,那时是世家才子,现在是商业巨子,他不知道如今的他还作不作诗?面对着他,王孝城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明远和梦竹。时间,无情的践踏着一切,每一个人,都已不再是往日的那个人了。

    '你最近忙些什幺?想开画展?'何慕天问。

    '画展,没兴趣了。'王孝城摇摇头,又陷入沉思中。

    何慕天看了王孝城一眼:'你今天有点特别,有心事吗?'

    '没有。'王孝城深思的说:'刚刚从一个老朋友家里出来,颇生感触。'

    '老朋友?'

    '唔,二十年的交情了,'王孝城深深的看了何慕天一眼,'三个月前在街上碰到的,世界真小!'

    何慕天没说话,他对于王孝城的朋友不感兴趣,世界真小!本来吗,转来转去也转不出天地之间。

    '人生最可悲的事,莫过于做一个落魄的艺朮家!'王孝城顿了一下说:'凡艺朮家,都有太多的梦想,和太敏锐的感性,假如这份梦想硬被现实毫不留情的打破,实在是件残忍的事情!'

    何慕天再度沉默的望了望王孝城,今天是怎幺回事?为什幺王孝城会有这幺多的牢騒?

    '无论如何,'何慕天笑笑说:'你总不是一个落魄的艺朮家!'

    '我不同,我原不是个完全的艺朮家,所以,我真落魄,也不会像──'他猛的缩住了口,望着何慕天发呆,半天后,才没来由的长叹了一声,说:'抚今追昔,总给人一种不胜沧桑之感。'

    '你吗?'何慕天不解的问:'你还有什幺感慨?'

    '我怀念重庆。'王孝城幽幽的说:'和那一段虽贫困却有欢笑的日子。我还记得你在沙坪坝的小茶馆中喝醉了酒,然后拿筷子敲着茶壶,大念那首罗贯中的词:'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然在,几度夕阳红!'现在,才真是青山依然在,而几度夕阳红了!'

    何慕天凝视着王孝城,两缕烟蒂上的青烟在袅袅上升,依依缭绕。他微微的病捌鹧劬Γ荷称喊樱〔韫荩啤9献印11ㄉ住10δ肿诺囊蝗海褂些ぉせ褂些ぉつ嵌院诎追置鞯拇笱劬Γ簿睬那牡母僮潘人砸蛔14猓庋劬脱杆俚谋涣脚懦そ廾诟恰痰偕系幕鹕胀戳怂氖种福痪蚜斯础0蜒痰俣袒腋桌铮闱康男πΓ担?那幺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做什幺?那还是寻梦的年龄。'

    是的,寻梦的年龄!现在呢?已经是梦想幻灭的年龄了。

    而今,'梦'该属于霜霜和魏如峰那一群了!霜霜和魏如峰!

    何慕天咬咬牙,站了起来,在室内无意义的兜了一个圈子,再走回到沙发旁边,重新燃起一支烟。有门铃响,然后是摩托车驶进院子的声音,'寻梦者'之一回来了,另一个还不知在何处疯狂呢!

    '慕天,'沉思中的王孝城又犹豫的开了口,吞吞吐吐的说:'有个人──你──你还记得吗?'

    '谁?'何慕天不经心的问。

    '杨──'王孝城刚吐出一个字,魏如峰吹着口哨,轻快的跑了进来,一看到王孝城和何慕天,他立即展开了个愉快的笑容,叫着说:'嗨!王伯伯,好久没看到你!你好像又重了两公斤!'

    王孝城也笑了,说:'就是你!专挑人忌讳的说!你怎幺知道我又重了两公斤?你称过我吗?'

    '用不着称,我的眼睛最准!'魏如峰笑着说,吸了吸鼻子:'当心点儿,你和姨夫碰到一起,香烟店就开心了,今天报上才登的,抽烟会使人害癌症'

    '得了,如峰,你一回来就给人精神威胁,'王孝城说:'挑人爱听的说说行不行?你有女朋友了?'

    '哈!'魏如峰笑了一声,向楼梯口跑去,一连冲上了三四级楼梯,才又回过头来。笑着说了一句:'姨夫,你不是想见晓彤吗?我已经约了她下个星期天来玩!'说着,他径自吹着口哨,隐没在楼梯尽处了。

    何慕天吐出一口烟,带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摇摇头说:'说实话,我欣赏这孩子,多年以来,我一直希望他和霜霜会'耸了耸肩,他叹了口气:'唉!反正儿女的事,父母也操不了心!'

    '他──他──'王孝城发怔的说:'他刚刚说──有谁星期天要来?'

    '杨晓彤,一个女孩子,他的女朋友。'

    '什幺?你──再说一遍。'王孝城跳了起来。

    '怎幺了?这有什幺希奇?'何慕天诧异的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听说是x女中高三的学生,如峰似乎非常为她倾倒。这并没有什幺奇怪呀,你干嘛那幺紧张?'

    '一个女孩子?杨──''是的,杨晓彤。'

    王孝城愣愣的瞪着何慕天,半晌,才以一副古怪的神情慢吞吞的说:'晓──当早晨解释的那个晓字,彤──是彤云的彤,是这两个字吗?'

    '大概是吧,'何慕天说:'你认识这个女孩子?'

    '可能──可能──是一个朋友的女儿。'王孝城口吃的说,猝然的站了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告辞了。'

    '那幺忙干什幺?再坐坐。'

    '不,不,不,'王孝城一叠连声的说,逃难似的向门口走去。'我要──我有──我还有事。'

    何慕天把王孝城送到门口,目送王孝城的影子急急的穿过院子,走出大门。他迷惑的默立了片刻,才转回身子来,带着几分错愕,自语的问了一句:'这人是怎幺回事?'

    晚上,窗外有很好的月亮。

    晓彤靠着窗子站着,胳膊支在窗台上,双手托着下巴,默默的凝视着挂在椰树梢头的那轮明月。柔和的夜风正轻拂过来,椰树上阔大的叶片在风中摇摆。窗口近处,有一棵凤凰木,细碎的小叶子合成一片片云状的大叶,筛落了风,也筛落了夜。她几乎可以听到树叶在风中的低吟,那样柔和,那样旖旎。似乎是他的声音,在反复的轻唤:'晓彤,你在哪儿?'

    '四天没有见面了,你知道吗?晓彤,晓彤?'

    四天?是的,好漫长的四天!为了妈妈苛刻的命令,她就只有停止那黄昏的约会。现在,在等待星期六的'铃兰'之约的过程中,时间变得多幺缓慢和冗长!

    秋天的夜风,夹带着凉意,片刻伫立,已有瑟缩之感。她恋恋的离开窗子,回到书桌前面坐下。桌上摊着数学练习簿,一本大代数横放在台灯之前,用手托着头,她又对着灯闷闷沉思,好久好久,才无情无绪的叹息一声,勉强振作着把那本大代数拉到面前来?晾恋姆橐常诮裉旖痰降哪且成希兴峡问毙牟辉谘傻男瓷先サ牧礁鼍渥樱?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这两个句子旁边,她发现不知何时,顾德美在上面写了一个英文字:'h?'面对着这个英文字,她微微的失笑了。

    彼德美,她是她和魏如峰认识的关键!但她还蒙在鼓里呢!有好几次,她都考虑要把这个秘密告诉顾德美,但终于缺乏勇气,而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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