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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便面,突然强烈地思念母亲做的红烧肉,当天就去西直门买火车票准备回家了。结果买的票是没有座位的,只好在火车上半倚半站着回到了苏州,到家发现腿都肿了,人累得半痴呆状,什么叫少年壮志、什么叫自作自受,我这是一个例子。

    八四年我中业分配到一所艺术学院工作。那一年我二十二岁,比这所大学的大部分学生年龄还小一些。我喜欢这个小小的形状像盆地的学校,我喜欢那些穿衣服穿得标新立异常常在路上引流高歌的学生,要知道我是个崇尚艺术的人,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在这里是个局外人,别人都忙忙碌碌的,我却每天在做辅导员的工作,辅导什么?我不知道,我记得我主要是为学生领取助学金,召集卫生清扫工作,唯一一次出差是去外地调查一个女学生的不检点的私生活。

    我每天在宿舍里写我的小说。夜里写得太迟,第二天就爬不起来,去办公室总是迟到,而且经常级着拖鞋,手里夹着劣质香烟。起初我的上司还要我写入党申请,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了解,发现那是不现实的。他们后来就习惯于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阴视我了。

    我写了一堆小说,拼命塞给南京的一些文学编辑看,希望他们赏识并发现我,另一方面我的灼热的投稿机器也一直隆隆运行着,无弦停止,我把自己想象成马丁。伊登,我比他更加渴望成为作家。

    初到南京,开始挣工资,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我认识了一些志趣相投爱好文学的朋友。他们使我的生活忙碌而充实起来,通过其中的几位朋友我朝文学圈子里试试探探地伸入一只脚,与文学圈发生联系使我非常激动,我总在暗暗地想他们快要赏识我了,他们已经开始赏识我了,他们在谈论我的小说了。

    这一年我写了短篇小说桑园留念,是我第一篇真正的小说。

    一九八五——九八六年

    八五年年底,我离开艺术学院到钟山杂志做了编辑,这个称心如意的职业来之不易,一是靠朋友的帮忙,二是靠我发表过的那些小说。我离开学校是狠灰溜溜的,学校的领导在我欲调未调时期,总是用很关怀的口气问我,小童,什么时候调啊?

    我自认是个善良的好人,尽管小节上有些缺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讨人喜欢。

    钟山编辑部周围有一个非常好的文学氛围,在这里每天所干的事所遇见的人都与文学有关,还经常坐飞机去外地找知名作家组稿,我的生活一下子充满了阳光。

    但是我的小说稿依然像放养的家鸽飞回案头,这使我很沮丧,直到八六年下半年,有一次我在外地出差组稿,看到刚出版的十月杂志上登了我的一个短篇,这是我第一次在有名的大刊物上发表作品,立刻买了杂志在火车站候车室看了起来,看自己的四千多字的短篇,自怜自爱地看了好几遍,差点误了火车。

    又过了两个月,收获杂志也发表了我的另一个短篇。我觉得希望之门已经向我开启了。

    无数个夜晚我睡在编辑部的一堆办公桌的空隙里,一张钢丝床、一支钢笔和用不完的稿纸,冬天升煤炉取暖、夏天点蚊香熏虫,每天都在那座宫殿式的房子里写我的小说。每隔一个月就回苏州看看我的父母,并和一个邻居姑娘谈了恋爱。

    那样的生活很有规律,同时也很有野心。因为我看见那扇希望之门已经可以容我侧身通过了。

    一九八七年——九八八年

    我记得八七年二月是我的好运月,当时引人注目的三家刊物上海文学、北京文学、解放军文艺同时在二月号上发表了我的短篇。奇怪的是,自此没有谁来阻扰我的强烈的发表欲望了,那些周游全国的稿件一一有了令人满意的答复,自此上帝开始保佑我这个被文学所折磨的苦孩子。

    这年收获杂志发表了我的第一个中篇一九三四年的逃亡。收获杂志从此成为我最理想的投稿阵地,后来他们每年都以重要的版面登载我的作品,这种合作关系一直延续至今。

    我觉得我应该结婚了,于是我和我妻子就结婚了,现在翻开我的结婚照,一副肥头大耳红光满面踌躇满志的劲头,过早认为自己已经功成名就。

    八八年一年我发表了无数作品,其中许多是八六年前的作品。开始有评论家评论我的作品,我偷偷地屏住气看那些评论,然后对朋友说,我不看评论家的东西,他评他的,我写我的。

    一九八九年

    一九八九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不必从头细说。我只记得我的生活在这一年里变化太大了。

    我女儿天米是这年二月出生的,我做了爸爸,对于妻子和女儿我都有太多的愧疚。我一个人在南京过追逐自在的日子,妻子在苏州拉扯着女儿。我的懒惰和自私几乎酿成过大祸,那是妻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回苏州,恰巧妻子那天原因未明地咯血,是在深夜,妻子用脸盆接住那些血,她见我睡着了不忍叫醒我,但我醒来了,我看见了脸盆里的半盆血。但我说,怎么吐了这么多血?说完就又睡着了。我妻子第二天住进了医院,医生说若再拖延就大人孩子都危险了。我惊出一身冷汗,在医院陪伴妻子时,我经常接受一种残酷的拷问,你是人还是畜牲?我当然要做人,也许我的懒惰和自私的习性从此有所好转了。

    八九年国庆节前夕。我母亲被检查出患了癌症。母亲辛劳了一辈子,拖着病体带了四个孙子、孙女、外孙女,她一辈子的生活目标就是为儿女排忧解难,当知道了癌症结果时,我们一家人都陷人了一种绝望的境地。我自欺欺人地期望于现代医疗技术,但心里已经有一块可怕的阴影挥之不去。

    我母亲动手术后的某天,我在去医院的路上顺便拐进邮局,买了一本刚出版的收获杂志,上面登载了后来给我带来了好运的妻妻成群,现在我常常想起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想想就不敢想了,因为我害怕我的好运最终给母亲带来了厄运,当我在我的文学路上“飞黄腾达”的时候,我母亲的生命却在一天天黯淡下去,我无法确定这种因果关系,我害怕这种因果关系。

    我记得母亲从手术室出来之前,医生已经宣布母亲的病不可治愈了,我记得我当时想掐住医生的喉咙,不让他说出那句话,但最终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一九九0年炎夏之际,我抱着牙蜒学语的女儿站在母亲的病榻前,女儿已经会叫奶奶,母亲回报以宁静而幸福的微笑。我在一边心如刀绞,深感轮回世界的变幻无常,我有了可爱的女儿,慈爱的母亲却在弥留之际。

    七月母亲去世,她才五十六岁。

    一九九一——一九九二年

    这段时间近在咫尺;我的生活似乎非常平淡,我和妻子女儿住在南京市中心一栋破旧的阁楼上过我的日子,窗外汽车喇叭声不断,窗内就是我生活最重要的空间,白天读书、会友、搓麻将,夜里写到深更半夜,不常出门,做了江苏作协的专业作家,不必天天去上班了。我喜欢这种平淡随便的生活。

    假如有更好的生活在召唤,我就等着,假如没有更好的,这样也不错,我就这样生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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