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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阴凉处的青藤,慢慢向阳光这边舒展过来,朱妙靠近了程小奇,如果程小奇是一棵已经茁壮成长的大树,她打算毫不犹豫的缠上它。奈何,他是一棵成长中的苗苗,她只能轻轻的蹭过去,让阳光从身上倾泄下来。她是享受给予,而不是索取,她固执的要将这两个概念搞清,因为,万一有清算的时候,她也无需偿还,就象无需偿还空气。

    “想你的猪。”她写完最后一行,已被程小奇的温暖弄得汗渍斑斑,毛孔被排泄的优良和不良情绪堵塞,尤其是脑袋,感觉带了个灯罩,即闷又热,于是关了电脑,出去洗头。

    走了七八分钟,到了红云山下的“金剪王”一路上,她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十点不到,街上的行人很奇怪的少了,偶有警车停在马路边,警察两脚稍息,嘴里抽烟。这个城市总有这种神神秘秘的时候,警察是维护社会治安的,因而神秘反倒让人觉得更安全,更值得信赖。市民沉在水底生活,浮在水上的污油,自有人清除。

    洗头按摩打骨,随便就洗按打一个多小时。朱妙付了钱,清清爽爽出了店门,走出五十米,只见马路对面,有警察两脚就把一个青年男子踹跪了,正纳闷,自己却被一高一矮两男的喝住了,她吃了一惊,以为打劫的,庆幸没带钱包出来。

    “拿出你的证件!”高个说到,还算客气。

    “倒霉,证件在钱包里。”朱妙已经看清对方是警察,放了心。

    “拿钱包来。”

    “钱包在家里啊。”

    “在哪?”

    “前面,城市三米六公寓。”

    “啊哈,有名的二奶楼。”

    “二奶?我不是。”朱妙边说边往前走。

    “站住,上车!”一直没说话的矮个喝道。

    “干吗上车?我调到这儿工作五年了,洗头也犯法?”

    “少废话,扫黄打非,你还敢往枪口上撞。”

    “那是你们的事!我是建筑设计师,普通市民。”

    “在无法证明你身份的情况下,先上车。”

    朱妙见势不妙,撒腿就跑,高个伸腿一撩,朱妙便扑通落地,差点磕掉门牙。他们迅速把她擒到车里关好,十分满足的开了车。

    屈辱与愤怒使朱妙哆嗦。曾经是建筑设计师的骄傲消失了,来自于警察的安全感也消失了,她这条失水的鱼,张大嘴艰难的呼吸,第一次对这个城市产生了憎恨。罪犯可恶,扰乱与威胁人们的生活,那是他们的职业,他们以犯罪为生;人民警察对人民生活的侵犯,对人身造成的威胁,比罪犯更可怕。朱妙在这里工作了五年,早就知道这已沦为一种创收,和街头收取保护费的黑社会并无不同,谁都知道,进了收容所,交钱买自由,每个人头就是二三百,没钱的将被遣送。被抓罚过一次的,持罚款收据可以当通行证,一个月内,任何警察见到收据都会开绿灯。在每年保持几百万流动人口的城市里,谁也没有统计过有多少人被抓罚。

    朱妙想起老家那条养了三年的叫“人民”的黄狗。“人民”对外地回来的二哥总龇牙咧嘴,于是二哥想吃它的肉(父亲也想吃它的肉,但没说)。大哥把狗链条松了,说,你要是抓得到,就随便你了。大哥对“人民”的强悍胸有成竹。但是,下午的时候“人民”不见了,大门口一滩血“人民”的牙齿落在血中。“人民”是父亲叫回来的,他在大门口抚摸它,二哥趁机抡起了板凳。父亲利用了“人民”对自己的信任,与二哥“沆瀣一气”真正难辞其咎的,是父亲。大哥为“人民”哭了几天,朱妙回家听说后也哭了几回。

    现在,朱妙没哭。她首先想到的是方东树。在这种情况下给方东树电话,一方面能显示他方东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证明她是孤单寂寞的女人,无论怎么样的娇弱委屈都合情合理,而这些恰恰容易使方东树的英雄气概膨胀。

    朱妙给方东树打过电话以后,早就被单独情到了接待处。知道错抓了良民,端茶倒水,赔礼道歉,要派警车送她回家,朱妙就是不走。见到方东树,她有恰到好处的气愤,恰到好处的委屈,恰到好处的柔弱,这个事件瞬间成就了一个魅力四射的女人。

    “简直是岂有此理!人身自由无端受到侵犯。”上了方东树的车,朱妙这才哭了“去年我表弟来这里玩了几天,回家时在公共汽车站被抓走,罚了三百块钱。这是个什么鬼制度?”

    “任何制度的出现都有它特殊的历史背景。应该说,立法的初衷很好,在执行的过程之中,初衷被扭曲了。”方东树的语速和车速都很慢。

    “不缺可执行的法,缺执法精神,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估计再过些时日,收容制度可能取消。我们不谈这个了,回家好好休息。”

    “你们为人民服务,从来不反思么?”

    “这条线不归我管,我无能为力啊。这不是某一个人可以改变的。不过,那两个警察,是肯定会受到处分的,居然敢抓本城漂亮优秀的设计师兼作家。”

    方东树把朱妙逗笑了。

    车到楼下,方东树看了看表,皱了一下眉头,把车开进了停车场。

    “咦,不错啊,还有复式的小阁楼。”方东树进屋打量。

    “一个人凑合吧,喝白水还是要茶叶?哦抱歉,我没有茶叶。”朱妙手忙脚乱。她完全没料到,今天晚上方东树会在她的房子里,这个情节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要知道是这样,她会把自己和房间都打扮成一直在等着他的样子,让他有男主人的感觉,也不会出去洗头,搞得这么狼狈。

    “哎,别动,下巴那儿怎么了?”方东树把水放一边。

    “啊?摔得,才觉得疼。”

    “你过来,我看看。”

    朱妙看他一眼,眼神如未熟的嫩果儿,不谙世事般跪在地板上,仰起毫无杂念的下巴,面朝方东树。他披着她家的灯光,一身温馨的摄人心魄。此时朱妙的脑子里已经七荤八素了。他为她贴“云南白药”创可贴,她的手忽然放到他的膝盖上来保持身体平衡。她索性把眼睛也闭上了。

    外部的一切都在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她用一个手指头在他的大腿摩挲,不动声色。他有三只手指尖停在她脖子与面部的交界处,手指头在犹豫,他发出一声长叹,她睁开眼,发现他闭着眼,眉间拧成一团。她把脸主动放到了他的手心,轻蹭,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腿,慢慢得把胸贴了过去,似乎要把双乳嵌进他的肌肉里。他往后一靠,仰天吐出一口大气,她知道他绷紧了身体做徒劳的抗争。她乘势加了点动作,彻底瓦解了他。他喊了一声“小猪”使劲儿箍住她,勒紧双臂,有急促的找到她的嘴唇。因为冲动,他的呼吸里有一种轻微哮喘声,她记起了那瓶枇杷露,但是她被他的吻湮没了。不能动弹。不想动弹。

    他接吻挺在行,舌头既没有抵着不动,也没有死咬着她的不放,进退推拿。吞吐自如,使她感觉和谐流畅,完全不像一个三十八岁中年男人之吻。

    这一场热吻正如车轮滚滚向前,浩浩荡荡,一路尘土飞扬时,突然停止了前进。

    “你是个好女孩。”尘埃纷纷落地,蓝天白云清晰重现,方东树用僵直的舌头哑声发话。

    “不,我坏。我真得很坏。”朱妙边说边解方东树的衣扣。

    “我不想伤害你。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方东树捉住朱妙的手,紧拽住不让她乱动。

    “我愿意。”朱妙知道方东树心里的想法,他想在事前清楚地告诉她,他没法对她负责任,便说了这含义模糊的三个字。

    “你还是个姑娘,又是设计师,大作家,前途无量。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这样了。”方东树对朱妙说,仍不打算动她。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了。”朱妙故意站起来,方东树不松手,他肯定把她往怀里拖了一下,否则朱妙跌进他的怀里的过程不会那么流畅。

    “你真是个小狐狸精。”他把她往怀里揽,往身体里摁,好似填土。

    这时,朱妙那嫩果儿般的眼神,已经熟透,芳香扑鼻,似乎任何的轻微碰触,都能令它们果汁四溢。方东树一边说“小狐狸精”一边啃她。

    女人一旦和男人的身体有了亲密接触,女人对他的了解与掌握立马变得真实起来。此时,这个男人的所有社会地位完全消失,只是一具肉体的男人,是属于这个女人的男人。朱妙感受与方东树的点滴碰触,心想男人就是一只吹大的气球,一旦放掉那些气体,他就是一个真实具体的东西,可以放在手心的东西,只不过质地,色泽各有不同。

    “床呢。”方东树抱起朱妙,才发现一个重要问题。

    朱妙笑着指了指阁楼。男人的本领,一般不可能在一个或几个女人身上练成。方东树需要一张床,证明他是个传统男人,是缺女人“调教”的男人。换言之,尚且干净。

    “把上楼的力气省下来做你,是不是更合情理?”方东树把她摆在沙发里。

    “你把我抱上去,我来做你。”她咬着他的耳朵。方东树说调情的话时也有点腼腆,朱妙觉得好玩。

    火势蔓延的太快太猛烈,容不得片刻的耽误,也就是在十分钟的时间里,方东树迅速的扑灭了这场大火,在她身上躺了一小会,水淋淋的坐了起来。朱妙这时才想起空调没开。

    “幸亏我今晚和几个朋友在茶馆打牌,要是回家了,是出不来的。”方东树套上短裤,燃上一支烟,眉间那一团还未散开。朱妙不好问什么,对于他家里的事,她既怕知道,又想知道。就好比以前谈恋爱,总想知道男人其他女人的事情,待男人讲了,又满心不快。于是朱妙说:“那你该回家了,快去吧。”方东树说:“抽完这支烟。”

    谁也没说话,都看着那支烟。

    “其实我是山西人。”方东树开始讲自己的故事。男人在做完之后,想和女人说话,尤其是说起他的童年,说明他对女人感觉良好。作为听众的朱妙,自然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她贴在他的胸口上,听得见他胸腔的共鸣。方东树说他在农村长大,三兄弟中排行老小。堂叔是乡里的小学校长,比较重视读书。她读高二的时候,已经读完了从堂叔家拉回来的一板车书,国外的,国内的,古典的,现代的诸多作品,历史小说,武侠小说都读遍了。他最想当一名作家,却鬼使神差考上了清华大学建筑系。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她却已经有男朋友,并且很快双双赴英国留学。毕业后,他留在北京,一心要办一份新青年那样的个性刊物。他把零花钱都贴进去了,办了二期便落花流水。

    “和那个女孩再也没有联系么?”

    “彻底失去联系了。时间过的真快。”

    “你回去吧。”朱妙不知他说的时间,是指过去的那一长溜,还是此时此刻。

    烟也烧得只剩屁股,方东树把它掐灭,穿上衣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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