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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蔡厅长也说,你们辛苦了辛苦了。见来了这么多的人和车,蔡厅长又说,你们这是太客气了,不必不必。口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显得非常灿烂。

    接驾的人太多,胡书记只给蔡厅长介绍了几个主要角色,如通化县罗书记钟大鸣何铁夫之流。跟何铁夫握手时,蔡厅长说,小童跟我多次提到过你,说你非常能干,税务总局税务发票印制权,全国好多地方费九牛二虎之力跑北京争取,都没争取到,却被你一个电话弄到了通化。说得何铁夫心里很暖和,胡书记他们也连连点头称善,

    寒暄几句,胡书记就把蔡厅长请上了车。童处长见胡书记这么客气,就让他坐到蔡厅长的车上,自己钻进何铁夫的车子。随即,一前一后的警车鸣响警笛,十多辆高级小车一溜儿开动了,显得好不威风。

    在车上,童处长对何铁夫说,姓何的,你确实会办事,厅长要到你县里去,连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替你出了面。何铁夫说,这哪里是我会办事,是蔡厅长和你有面子啊。童处长说,这也有些道理,但主意肯定是你何铁夫出的,要不我这个童字就倒着写。

    何铁夫笑笑,不置可否。

    因为是同学,两人说起话来便有些随便。何铁夫说,如今地方上的财政越来越吃紧,你们这些财神菩萨自然越来越显得神气,到了哪里,谁敢不小心侍候?童处长说,这有什么神气的?何铁夫说,就拿通化来说吧,如果财政形势好,该发的工资发得出,该办的事情办得了,我还犯得着兴师动众,跑到这里来恭候你们吗?

    说得童处长笑起来,在何铁夫肩上就是一捶,说,看来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你的性情跟在大学时并没有太多改变。

    胡书记原来的意思,是要把蔡厅长留在市里吃了中饭再走的,蔡厅长听童处长说到通化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了,也就决定还是直接往通化去。胡书记见蔡厅长主意已定,只得听他的,跟着马不停蹄奔往通化。

    到通化后已是中午1点。中饭后来不及休息,蔡厅长就让胡书记和林副市长陪着,看了几家企业。吃晚饭时,何铁夫跟童处长商量,胡书记他们在这里陪着也没必要,相反还会影响蔡厅长的休息,是不是劝他们回市里算了。童处长过去跟蔡厅长一说,蔡厅长也觉得有道理,就对胡书记说,你们都是大忙人,这么守着我,我真过意不去,今晚你们就回市里去,不要陪我了。

    胡书记的事情也确实多,只客气了两句,就把罗书记和何铁夫他们喊过来,当着蔡厅长的面说,我们今晚就回去了,我把蔡厅长交给你们,哪里怠慢了,我拿你们是问。蔡厅长说,别说得这么厉害,我又不是小孩子,只要有饭吃就行了。胡书记几个满怀歉意地跟蔡厅长握过手,道过再见,当晚回了市里。

    胡书记他们走后,蔡厅长又对罗书记和钟大鸣说,你们两位和县里几大家的领导也各自回家吧,大家跟着跑了一整天,回去得太迟,夫人可不干了。说得大家都笑。罗书记说,蔡厅长难得到通化来一趟,我们陪陪是应该的,就是回去做床头柜,也很值得。蔡厅长笑着说,看来通化县的男人是经常当床头柜的,功夫一定很深的啰。不过如果因为我蔡某人而做床头柜,那我要不好意思了。这样吧,你们还是回去,给我留下小何和小龚,待会儿我们上街散散步,看看小城夜色。明天你们也不要来陪,这几天我们了解一下贵县的财政情况,走的时候大家再见见面就行了。

    蔡厅长的话实际上也是何铁夫和童处长的意思,他俩早就跟罗书记他们通了气的,所以罗书记他们给何铁夫叮嘱了几句,也就离开了宾馆。这伙人一走,蔡厅长这里就清静多了,何铁夫提议,到资水桥上去看夜景,几个人出了门。

    来到桥上,正是夜色正浓之时。凭栏远眺,两岸灯火如昼,河里流水哗然,波光闪烁。蔡厅长抹抹头上被微风吹散的稀疏的头发,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慨地说,还是这些边地山城好啊,长居于此,寿命都要长几年。何铁夫说,山城污染也严重起来,今非昔比了。比如下游的造纸厂,河里排放的废水,空中排放的废气,已经为害不浅。

    说时,何铁夫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灯火辉煌的造纸厂。蔡厅长说,是不是承印税务发票纸的那家造纸厂?何铁夫说,正是,它是我县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所以当初上头要下这个厂子,我们才想方设法力保,不然,我县干部职工莫说裸体工资,就是基本生活费,恐怕也到不了手了。

    何铁夫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远了,赶忙刹住,换了话题说,蔡厅长您看我,现在是8小时之外,我们是来陪领导看夜景的,尽扯这些干嘛呢?这大概也是职业病吧。蔡厅长说,我下来就是听情况的嘛。何铁夫说,也不能老是工作,工作和休息要有机结合。明天再带你们到一个山好水好,没有任何污染的地方去,保证比这里强百倍。蔡厅长说,我们可不是下来游山玩水的。何铁夫说,仁者爱山,智者爱水,我知道蔡厅长可是仁智之士啊。

    这话让蔡厅长听着舒服,指指何铁夫,笑道,你这何铁夫,好会说话。

    在桥上转了一圈,几个人进了桥头一家名曰情未了的娱乐中心。蔡厅长开始不肯进去,在腰上捶了捶说,坐了一天车,腰都竖不起来了,还是回去休息吧。何铁夫说,那里面就是消除疲劳的地方,我们想去里面轻松轻松,您不去,我们怎么有理由去?蔡厅长才勉为其难地说,你这么说,我只好陪陪你们了。跟着走了进去。

    先要了一个大包厢。坐下喝了几口茶水,何铁夫请蔡厅长去蒸桑拿。蔡厅长说,桑拿房里缺氧,我受不了。一旁的龚卫民说,里面还有盲人按摩。童处长也帮腔道,蔡厅长有腰肌劳损,按一按,说不定还见效。蔡厅长就骂童处长,好呀,你出卖我,看回厅里我给你颜色瞧。然后起身跟着何铁夫走。蔡厅长也确实有腰肌劳损,这是何铁夫事先在童处长那里了解到的实情,不然他就没把握请得动蔡厅长了。

    桑拿室里没有外人,好像是专为蔡厅长准备的。服务人员见客人来了,立即给桑拿房开了蒸汽,何铁夫和蔡厅长就脱光衣服,只在下身围了条毛巾,钻进桑拿房。蒸了不到五分钟,两人就出来了,泡进热气腾腾的浴池里。泡够了,何铁夫就叫过服务员,快去请按摩师,老板泡好了。服务员说声好,几步迈出了桑拿室。

    按摩师很快就移着细步进来了,果然是位盲人。服务员又跑过来,把蔡厅长从浴池里扶出去,用干毛巾给他揩干身上的水。服务员牛高马大,力气也足得很,到得按摩台前,伸手在蔡厅长那发福的腰身上只一托,就把他托到了按摩台上。盲师那骨格清奇的大手就伸了过来,缓缓地在蔡厅长的身上运作起来。盲师摸着了蔡厅长的后颈,说,客人后颈高隆,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蔡厅长笑笑,不吱声。盲师摸着了蔡厅长的肩膀,说,客人肩宽背厚,这样的主儿,逢乱世拥兵百万,如今是太平盛世,也一定拥金过亿啊。

    蔡厅长这下心里乐了,不觉偏了头瞥盲师一眼。盲师说,你别看我,我说的话难道还有假不成?蔡厅长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看他?看来不是等闲之辈。蔡厅长就把话岔开了,说,你这里很清静的,平时客人也不多吧?盲师说,平时这里热闹得很呢,今天据说是要来大领导,保安在门外挡着,这里才这么自在的。

    蔡厅长这时呻吟起来,唤道,对了对了,就在这里,重点再重点。

    离开桑拿室后,蔡厅长跟何铁夫夸奖道,不错不错,这盲师不错,我在省人民医院做定期保健按摩,那名医还没这盲师按得到位。想不到在通化这样的边地,还有这等高人。何铁夫笑道,蔡厅长才是高人呢,拥金过亿。蔡厅长指着何铁夫笑道,小何你这东西,肯定是你跟盲师透露的。何铁夫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盲师还真懂骨相,一摸就准。

    两人说笑着回到包厢里,这时童处长他们正在破着嗓子吼叫。何铁夫一瞧,里面多了个女人,竟然是政府办的于小丽。何铁夫说,小于你怎么也来了?于小丽说,我到情未了来看一个朋友,听包厢里唱歌的声音像是龚局长,推门进来一瞧,果然是他。

    说到这里,于小丽望一眼龚卫民,继续说,龚局长要我陪省里领导唱两曲,我就不走了。何铁夫说,好好,你的歌是我们政府系统最棒的,多唱几首吧。顺便把她介绍给蔡厅长。于小丽也主动,伸手跟蔡厅长握了握,就点了一首歌,要和蔡厅长唱。蔡厅长推脱不了,就接过话筒,跟于小丽唱起来。唱的是流行一时的心太软: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唱罢,于小丽瞟着蔡厅长说,蔡厅长典型的男中音,比任贤齐富有男人味,好像是哪所音乐学院毕业的。蔡厅长说,我是乱吼的。于小丽说,情未了的舞曲也是非常棒的,蔡厅长这样的艺术型人才,舞肯定是一流的,我请蔡厅长到厅里跳一曲吧。龚卫民说,蔡厅长您不知道小于的舞,我们通化找不到第二个,保险您跳了一曲,又想第二曲。

    经不住鼓动,蔡厅长只得跟于小丽去了外面的舞厅。

    直到12点多,几个人才尽兴离开情未了。路上,于小丽向何铁夫请假,说她几年没休公休假了。何铁夫说,这段时间事情也不多,你就休几天吧。于小丽道声谢谢,又跟蔡厅长他们说了再见,跳上一部出租摩托先走了。望着于小丽坐的摩托箭一般远去,何铁夫心想,莫非于小丽今晚跑到情未了来,就是为了向我请公休假的?

    这时只听蔡厅长说道,这个小于不错,舞跳得好极了,我本来是不会跳舞的,经他一带,也跟得上舞步了,我好像还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好老师。龚卫民说,明天我们再到这里来,我负责去请她。蔡厅长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专程来通化跳舞的。

    七

    一夜无语。

    第二天一早,何铁夫正准备上车往宾馆去,政府办陆主任匆匆跑到武装部来,堵住他,上气不接下气道,何县长不好了,不好了。

    大清早的就有人说不好了,何铁夫心里老不高兴,没好气道,何县长怎么不好了?何县长还站在这里没死。陆主任说,何县长您没死,可曾副县长这时不一定还活着。何铁夫一听,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只得刹住步子,耐心听陆主任说明原委。

    原来昨天下午曾副县长在离城十里的城南乡检查屠宰税收缴情况,了解到乡旁边的落叶村农民不肯交纳屠宰税,就带上乡里的书记和乡长一帮人,到村里去动员交税。结果跟村民们发生冲突,村民们扣下他们的小车,将曾副县长挟持到村里一个秘密地点藏起来,扬言政府不减免屠宰税,他们就不交车放人。县公安局长闻讯,亲自带上一卡车的干警,开到村里,和村民们对峙了一个晚上,曾副县长还没出来。

    何铁夫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他给龚卫民打了个电话,要他先去宾馆打蔡厅长他们的招呼,他有急事要去处理,恐怕要中午才回去得了。然后上车出了城。

    赶到落叶村时,真枪实弹的干警们还堵在村口,村里的墙头屋尾都站满村民,一个个拿着鸟枪木棒。何铁夫走到干警们前面,吼道,把枪给我放下!站在你们前面的是什么人,你们难道不清楚吗?干警有的开始收枪,有的还在犹豫。何铁夫不耐烦了,又骂道,有种的继续把枪举着,看我回去端不端你们的饭碗?这样大家的武器才都放下了。

    接着何铁夫转身,一边往村里走,一边高喊道,乡亲们,你们抓错了人,该抓的不是曾副县长,而是我何铁夫,县政府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县长何铁夫。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我对不起大家,我现在就把自己交给你们。

    在场的人,包括公安局长和干警们,谁也没见过这阵势,顿时都傻了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今的老百姓跟政府的关系那么紧张,曾副县长已经落入他们手中,现在何县长又自投罗网,这如何是好?那边的村民也蒙了,这个何县长也怪,先是让警察把枪放下,接着又自己送上前来,难道他就不怕死么?

    这时只听何铁夫又破开嗓子,喊起来,农民兄弟们,这都是政府失职,我向你们陪礼道歉来了。我清楚,现在猪肉价格连续下降,我们还要来收你们的屠宰税,而该补给你们的粮食差价款,又迟迟到不了你们手里,如果换了我何铁夫,也会像你们这么做的。告诉你们吧,政府已把粮食差价款拨了出来,之所以没及时到达你们手上,是因为中间有人做了手脚,我们已经掌握情况,正在查处做手脚的人,如果过几天不把这家伙揪出来,并把差价款补给大家,我何铁夫誓不为人!

    何铁夫一席话,让村民们的心有些动了。他们觉得何铁夫的话还诚恳,手上的鸟枪和木棒不由自主地慢慢放下了。何铁夫又说,村长在么?我想跟他说几句话。有几个村民就说,这不关村长的事,是我们自发干的。何铁夫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跟他商量一下,我现在有两样东西,一是我本人,另外是我后面那辆小车,今天你们是要我留下,还是把车子留下,由你们选择,先把曾副县长换出来,回头抓了这次隐瞒拖欠粮食差价款的罪犯,再来取今天留下的,好不好?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这时站了出来,说,我们村长到广东打工去了,村上的事情基本上由我说了算。我们是久闻你何县长大名的,据说你还是一个好官,今天我们相信你一回,把曾副县长放了,如果你不能兑现你说的,到时再找你的麻烦也不迟。说着,他向后挥挥手,有人就把曾副县长送了出来。

    临走时,何铁夫果真把自己的小车留在了落叶村,他向村民许诺说,两个星期后再来取车。然后搭公安局长的车回到县城。

    从出城到回城,前后才一个多小时,所以何铁夫赶到宾馆时,童处长他们才起床。童处长说,昨晚睡得迟,早上起不来。又把何铁夫拉到一边,轻声说,厅长很满意昨晚的安排,你们离开宾馆后,在我面前一个劲地夸你呢。何铁夫说,还不是全靠你从中撮合。童处长说,哪里哪里,是老同学你能干嘛。

    吃过早餐,蔡厅长提出去财政局看看,一行人离开宾馆。见何铁夫自己没车,要去坐龚卫民的车,童处长就把何铁夫拉到他和蔡厅长的车上,问道,今天你的车哪去了?何铁夫说,通化财政穷,搭你们的车可省点油费。蔡厅长说,真的?我可还没见过你这样会打算盘的县长。童处长说,他的车八成是了卖了钱,给干部职工发工资了。

    到了财政局,楼上楼下地转了几处,又到会议室听龚卫民汇报了一阵工作汇报,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中饭后,几个人直接上了紫竹公园。

    进得公园,满目都是青山绿水,蔡厅长赶忙叫司机把车停下,从车里钻出来。其他人也下车,陪蔡厅长步行。蔡厅长赞叹道,多好的山水啊。随即口中念道,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何铁夫说,我说了,蔡厅长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山水的,没猜错吧。又指着路旁的溪水道,这就是山上流下来的温泉,蔡厅长在这里泡几天,保证您乐不思蜀,不想回去做厅长了,到时童处长回去搞宫廷政变。蔡厅长说,厅长算个什么?如果我那个厅长可换取你这紫竹公园,我一定换。

    十多分钟后,几个人就来到温泉边上的公园宾馆。走进装修一新的豪华套间,蔡厅长就诧异了。高贵的红色地毯,发亮的红木沙发,典雅的席梦思大床,华丽的吊项,还有进口大彩电和大冰箱等,应有尽有,无一阙如。还有与卧室差不多大的卫生间,里面的桑拿房,按摩台,大浴缸也齐全得很,让蔡厅长叹为观止。何铁夫这时就站在蔡厅长旁边,他伸手在墙上按了一下,浴缸的四周立即吱吱吱喷出水来,那水冒着腾腾热气,很快弥漫了整个卫生间。蔡厅长走上前,伸手在水里一试,水是热的。何铁夫说,这水可不是烧出来的热水,公园里没有锅炉可烧。蔡厅长说,这就是温泉?何铁夫说,当然是温泉,矿物质丰富得很哩。蔡厅长叹道,就是省城的星级宾馆也没见这么气派排场的。

    很快安顿下来。何铁夫几个陪蔡厅长在套间外的会客室里打了一会儿扑克,接着到餐厅吃晚饭。晚饭过后也不安排别的活动,让蔡厅长泡温泉,泡个足意。蔡厅长泡够了,开门正要进卧室,何铁夫把他挡住,说,蔡厅长您到按摩台上趴着,按摩师来了。蔡厅长回头一瞧,昨晚那位给他按摩过的盲师仿佛从天而降,摸索着走了过来。

    头两天,蔡厅长一直是在大套间里泡温泉,泡过后,盲师给他按摩,按摩过后,几个人陪着打扑克。有时也到山上走走,呼吸些新鲜空气。到第三天傍晚,龚卫民提出,外面的露天大温泉池子每天这个时候换水,大家可陪蔡厅长去那里一起泡。蔡厅长点头说,我也不能老一个人在套间里享受,这样要脱离群众了。

    大家走出宾馆,一起进了刚换过水的露天池子。这里的最大好处是水面宽,水深的地方高过人头,可以像在河里一样,来几个狗爬式或剪刀式。蔡厅长自小在长江边长大,水性不错,当即来了个仰泳。白胖的身子并不中看,速度和姿势却还可以,博得众人的一片掌声。

    泡了一会儿,池边下来两个穿着泳装的女人,其中的一个竟然是于小丽。何铁夫有些纳闷,怎么这于小丽又出现了?不过于小丽过来打招呼时,何铁夫还是很客气地跟她说了声,小于是你啊,你怎么到了这里?于小丽说,平时领导也不带我出来玩玩,我只好趁休假,自己出来走走。又跟龚卫民点了点头,于小丽便往蔡厅长和童处长那边游去。

    童处长早就看到了于小丽,对蔡厅长说,厅长您看是谁?蔡厅长的眼睛就亮了,对于小丽说,小于你不是仙女下凡吧?于小丽说,厅长处长你们好!蔡厅长的目光在于小丽身上叮住挪不走了,说,小于你真是好身材啊。于小丽那修长的双腿就在水里优美地摆了摆,甜甜地说,我知道厅长这是挖苦我。

    从此每天傍晚换完水后,几个人就会出现在露天大池里。自然也包括于小丽在内。后来何铁夫和童处长他们借故泡温泉累人,就把蔡厅长交给于小丽,由她单独陪蔡厅长上大池里泡温泉,他们几个继续留在宾馆里聊天或看电视。那位盲师当然也没走,仍然一天三次给蔡厅长按摩。

    其他时间也打牌,不过已改成麻将。这是于小丽的主意,她说什么年代了,还打扑克,打麻将才有味道呢。蔡厅长就听了于小丽的。基本上是蔡厅长于小丽童处长和何铁夫打,龚卫民偶尔替一替何铁夫。不打大的,五一二,一炮五元。蔡厅长和于小丽赢得多,童处长和何铁夫总输。何铁夫说,我和童处长智商低,不是打麻将的料。于小丽说,智商低的人情商高。蔡厅长忙附和说,是是是,童处长一出门,他夫人就老不放心。

    又泡温泉,又搞按摩,又打麻将,一个星期不觉就过去了。蔡厅长的腰脊劳损似乎好多了,疼痛感明显减弱。这天麻将正酣,蔡厅长忽然说,时间过得真快啊,真是洞中才数日,世上已百年,我们也该下山了。何铁夫说,人生百年,难忘温泉,我们就别走了。

    说着话,手上一颗麻将牌掉到了地上。何铁夫勾着头去地毯上拾牌,无意间瞥见蔡厅长那只胖脚正在于小丽白嫩的腿上摩挲着。

    何铁夫赶忙把头抬起来,心想,明年通化县的裸体工资有着落了。

    八

    送走蔡厅长他们后,何铁夫就在常委会上提出来,立即逮捕粮食局局长,因为是他拖着财政拨过去的粮食差价款没发放给农民,才闹出落叶村事件,而且他本人也从中捞了好处,这都是证据确凿的事实。

    开始既管着党群又管着政法的钟大鸣不同意,说,要抓就连落叶村的人也一起抓。何铁夫说,法不责众,何况理在村民手里,不抓粮食局局长,我们就不好交差,还要出事的,到时被绑架的就不只是曾副县长了,恐怕我何铁夫和你钟书记也在劫难逃。反正我的车已经交了出去,现在把我也交出去吧。这样罗书记才表了态,抓了粮食局局长。何铁夫又到粮食局坐了两天,守着会计把粮食差价款一笔笔拨到乡里,要乡里赶快造册,发到村民手中。

    然后何铁夫亲自去了落叶村。那笔粮食差价款陆续到了村民手上,村民们也听说何铁夫已经把粮食局局长抓了起来,所以对他非常客气,都说上次抓人不对,何县长怎么处置他们都没意见,并表示屠宰税保证一分不少地交给政府。何铁夫很感激这些通情达理的村民们,说了许多道歉的话。村民自然也理解何铁夫,他的小车开出村子时,大家还恋恋不舍地送出村外好远。

    落叶村的事情能有这个结局,何铁夫还是满意的,所以在回县城的路上,何铁夫心情有几分舒畅,和司机小衣开玩笑说,小衣啊,我是怕你下岗,才跑这一趟的呀。小衣也笑着说,我下岗算什么,如果何县长您亲自下岗了,那就麻烦了。

    说笑着,车子不知不觉就进了城。可正要进县委大院的时候,何铁夫的手机响了,是政府办陆主任打来的。一听陆主任的声音,何铁夫背上就发麻,因为陆主任的电话总是凶多吉少。果然不出所料,陆主任电话里的第一句话就是:“何县长,又出事了,你现在在哪里?何铁夫不好气地说,你别管我在哪里,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陆主任说,龚卫民龚局长被人砸烂了脑壳,正躺在人民医院里,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何铁夫闻言吃惊不小,问陆主任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主任支支吾吾的,好一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何铁夫就没了耐心,关了电话,让小衣把车开到医院去。

    好在龚卫民的伤并不重,额头上虽然脱了一层皮,却并没伤着里面。龚卫民告诉何铁夫,是外贸公司的职工砸的。外贸公司原来叫做外贸局,属行政部门,由财政发放工资,前几年转体出去,成为公司体制,财政便不再负责工资。由于经营不善,连连亏损,职工半年多没领到工资了,就跑到财政来,说是财政局把他们分出去的,要求恢复过去的体制,仍然由财政发工资。龚卫民解释说,他们转体是省委省政府下的文件,与财政何干?也许是说话的口气粗了点,对方也起了高腔,混乱之中,不知谁在龚卫民头上来了一下。

    说到这里,龚卫民笑笑说,革命就是要流血,一流血对方就退了下去。一旁的段股长却仍是一脸的愤怒,对何铁夫说,何县长您要做主,把这事摆平,他们连龚局长都敢打,其他的财政干部今后还敢出门?龚卫民朝段副局长摇摇手说,这没什么,比起人家半年多没领工资,吃饭都没保障,我这点小伤算什么?何况当时也没看清是谁动的手,不好追究。

    见龚卫民并无大碍,何铁夫也就放了心,安慰他几句,准备离去。龚卫民又告诉何铁夫,财政厅的文件下来了,给通化县每年追加了5万元定额补贴。何铁夫闻言,高兴地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加上原来的5万元,通化县每年可享受上级财政整整1万元的定额补贴,基本上占了通化这个贫困小县可用财力的四分之一。龚卫民一脸灿烂,说,没有何县长出面,将财政厅领导请到通化来,哪有这么好的效果?

    一高兴,何铁夫就想起一个人来,对龚卫民说,这件事这么圆满,除了县委政府的大力支持和财政部门的精心组织安排外,也还有于小丽的一份功劳啊。卫民你说,于小丽丈夫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龚卫民说,我打算申报小段当副局长,把预算股长的位置让出来,给于小丽的丈夫,不知何县长您意下如何?何铁夫说,你不是说于小丽的丈夫不会写,也不会算吗?龚卫民说,可以学嘛,他人又年轻,什么学不来?

    恰好上面给通化县的县领导来了两个免费去昆明和北海疗养的指标,常委会上定人时,罗书记认为何铁夫和龚卫民是通化县的有功之臣,提议由他俩去。钟大鸣几个觉得有道理,表示赞同,最后就定了他俩。何铁夫和龚卫民觉得这一段安排蔡厅长这个行动,日夜不停地操劳,神经高度紧张,放松一下也好。结果龚卫民去了北海,何铁夫上了昆明。

    在昆明一个山庄里呆了几天,何铁夫想起县里的一些事情,便有些待不下去了。正准备提前回县,忽然在山庄里意外碰上造纸厂的吴凤来和他厂里的销售科游科长。他乡遇故人,何铁夫就有种亲切的感觉,尽管他对吴凤来一直有点想法。

    何铁夫就问吴凤来,怎么上昆明来了?吴凤来说,全国造纸行业订货会在昆明召开,我们是特意赶来的。何县长您怎么也来了?何铁夫说,我疗养来了。吴凤来摇摇头说,疗养?您会来疗养?我才不信呢。何铁夫说,只你当大厂长的天南海北地到处走,我却不可来疗养疗养?吴凤来说,疗养好久?何铁夫说,已经来四天了,明后天就走。吴凤来说,走干什么?我们的订货会已开了一天,明天还有一天,后天我陪你去西双版纳看看吧。

    何铁夫想,平时一年四季忙忙碌碌的,也没个空闲,如今出来了,那么急着回去干什么呢?何况这也是跟吴凤来交流感情的好机会,你既然在通化干,就要跟吴凤来这样的角色搞好关系,这对工作也是有帮助的。何铁夫就说,好吧,你吴厂长盛意,我要推辞,显得我不地道,我就留下来陪陪你吧。

    第三天三人飞了大理。开支当然全由吴凤来出,县长跟厂长出门,还没有要县长自己掏钱的先例。从大理飞回昆明后,何铁夫去宾馆拿了行李,又跟吴凤来他们飞到重庆。从重庆上船游三峡时,吴凤来见何铁夫手上的提包质量差,式样旧,就说,您这包也该扔了,到了武汉我给您买一个真皮的。到了武汉,吴凤来还真地买来一个又漂亮又实用的真皮提包,亲手交给何铁夫。并把他原来那个旧包抢过去,搜出里面的手机证件什么的,一扬手,把旧包扔进了长江。

    武汉没啥好玩的,三个人立即登上飞机,两个小时回到了市里。吴凤来借故家里事多,当天和游科长回了通化县,何铁夫想起好久没跟老婆孩子见面了,回了家。

    晚上,何铁夫在客厅里跟女儿争抢电视频道,董小棠在房子里给他清理东西。忽然董小棠在里面叫道,铁夫你进来一下。何铁夫进到房里,董小棠手上拿着吴凤来送给他的那个真皮小提包,里面的东西已被抖出来,抖得满地都是。何铁夫不知董小棠要干什么,问,你没在包里发现女人的照片或香水什么的吧?

    董小棠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递给何铁夫一个存折,说,这是什么?我刚才在包里发现的,平时怎么从没听说你有这么多存款。何铁夫接过存折一瞧,竟然有1万元存款。存折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存款地址就是本市的银行。

    何铁夫立即明白过来,原来吴凤来跑到昆明去,并不仅仅是开订货会,同时也是奔他何铁夫去的。

    九

    一个小小贫困县,一下子省里增加了5万,造纸厂又超收2万,两项加起来整整7万元,这年的财政账也就好算多了。以往一到年底,各部门各单位上政府和财政局要欠拨工资的,要欠拨业务费的,要欠拨基建款的,要好不容易到上面伸手要来而县财政无法拨出的戴帽资金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就像农贸市场赶场一样,何铁夫和龚卫民根本不敢待在县政府和财政局,东躲西藏,打一枪换一个位置,跟电影里的李向阳一样。今年县政府和财政局安静多了,何铁夫和龚卫民也不再到处打游击。袋里有钱心不慌,他们从容得很,事先就将过去欠的账列出一个明细表,分轻重缓急,一项项作了安排,12月中旬就基本拨了出去。还补发了半年的政策规定该发而财政一直发不出的干部职工的生活补贴。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余钱,县委几个常委提议当奖金发给干部职工,因为大家好几年没领一分钱的年终奖了。何铁夫顶着不发,他说,通化县的干部职工已经习惯不领奖金了,他们都是些好干部好职工,我相信他们会理解政府和财政的难处的。我们也不能忘了氮肥厂水泥厂几家厂子的下岗职工,应该给他们发两个月的基本生活费,也让他们过上一个像样点的元旦。

    大家不好反对,也就只得依了何铁夫。全县上下就到处传言,何铁夫是个好官清官,头脑清醒,办事能干,不仅能从上面弄得到大钱,还处处考虑干部职工和普通百姓的困难,这样的能人,不应该老做常务副县长,早应该做县长做县委书记了。这些话传到何铁夫耳里,他并不往心里去,可其他县领导听了,就不怎么舒服了,撇着嘴说,原来何铁夫是在哗众取宠,好像全县的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我们都在吃干饭。

    有了点钱,全县的党代会也如期在县城隆重召开。会上选举产生了新一届县委常委。罗书记市里另作安排,不在候选人之列,钟大鸣、何铁夫等九人当选。何铁夫得的几乎是满票,要他当县委书记的呼声很高。可分工的结果,钟大鸣做书记,何铁夫为副书记,并明确为代县长,只等3月份的人民代表大会一开,就可选为正式县长。代表们对此多少有些不满,但这是市委的决定,而何铁夫也有一个妥善的安排,也就不好起哄了,党代会圆满结束。

    会议结束的当天晚上,刚上任县委书记的钟大鸣亲自跑到武装部招待所,找何铁夫谈工作。何铁夫正在房里看一份材料,见钟书记驾到,忙起身敬烟倒茶。一边说,钟书记啊,我正要去拜访您呢,您倒先来了。

    何县长我们谁跟谁呀。钟大鸣说,如今罗书记要走了,全县的担子就完全落在你我两个的肩上了。何铁夫说,我凡事听钟书记您的安排,积极当好您的副手。钟大鸣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政府的一把手嘛,县里的工作,最难弄的还是政府这一块。何铁夫说,有您钟书记给我撑腰,我的底气就足了。钟大鸣说,何县长是能干人,你的能力搞好政府工作,绰绰有余。这也是全县上下都公认了的,这次党代会选举常委,你的得票就最高嘛。

    何铁夫望一眼钟大鸣,心想,今晚钟大鸣到我这里来,就是来把这句话说给我听的?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在哪里呢?是想警告我不要以为得票多就自以为了不起,当不当书记不是以得票多少来定的,而要由上头说了算?转而又想,钟大鸣还不是这类浅薄之徒,他一定还另有企图吧。

    何铁夫的分析没错,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钟大鸣终于说了他真正想要说的。钟大鸣说,何县长你的担子越发地重了,政府人手又少,你看是不是要增加个把助手?钟大鸣说的当然是实情,自何铁夫主持政府工作以来,政府一直空着一个副县长的位置,何铁夫同时做着两个人的事,政府增加一个人手,很有必要。

    何铁夫于是说,过一个多月不是要开人代会了吗?到时补选一个副县长就得了。钟大鸣说,为确保选举顺利,我意思现在就给你安排一个县长助理,明确为副县级,到时副县级干部当副县长,代表们的工作好做些。

    钟大鸣这不是理由的理由,何铁夫还不好反驳。却不知他要安排什么人。何铁夫只得附和道,钟书记考虑得真周到。钟大鸣说,只要你支持,我想就这么定了。何铁夫说,人选呢?钟大鸣说,给政府安排人,我想还是由你这个县长来定。何铁夫不免暗想,钟大鸣肯定早就有了人,只不过做个样子给我看罢了。就说,人事安排是县委的事,政府听县委的。钟大鸣说,你就别推了,提个人选出来吧,你觉得工作最得力最合手的就提出来。

    何铁夫自然就想起一个人来,他就是龚卫民。但当初提龚卫民做财政局长时,钟大鸣都极力反对,如今若提他的名做县长助理,人代会再选副县长,钟大鸣卵睾子不要跳脱?何况此时的钟大鸣已不是彼时的钟大鸣,已是通化第一人,是得罪不起的。何铁夫也就懒得开口,随他钟大鸣定谁。钟大鸣又说,何县长你提吧,我尽量满足政府的要求。何铁夫说,还是钟书记你提吧,我心里好像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钟大鸣就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个圈子。最后钟大鸣在屋中间站住了,用手在额头上敲了敲,试探着说,你看你手下的龚卫民怎么样?

    这一下,何铁夫就有些犯傻了。他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龚卫民这三个字会从钟大鸣的嘴巴里冒出来。

    下达龚卫民做县长助理的文件,第三个星期就到了何铁夫手里。当然龚卫民财政局长的职还未免,仍由他兼任。照理,一向为何铁夫所赏识的龚卫民得到提拔,而且又是给自己做助理,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何铁夫就是高兴不起来。也许是龚卫民偏偏是钟大鸣提的人选,这是一个星期以来,何铁夫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

    正因如此,当龚卫民跑到政府来向何铁夫报到时,他显得有些冷淡,有种爱理不理的味道。一向在何铁夫面前特别随便的龚卫民变得局促起来,在他办公室坐了不到两分钟,就借口还要回财政局处理点事,起身出了门。

    看着龚卫民的身影从窗前晃过,何铁夫就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十

    吴凤来突然被检察院所属的反贪局弄了去。听说反贪局已经掌握了吴凤来贪污巨款的确凿证据。

    通化造纸厂是个副县级架子,吴凤来是副县级干部,以往政法机关要办这个级别干部案子的时候,政法委书记先要跟常委通个气。可对吴凤来,他们却来了个先斩后奏。这让何铁夫很气愤,在常委会上发了一通火。

    这天晚上的常委会本来是要研究春节后的人民代表大会事宜的,不想何铁夫一进会议室就把提包往桌上一甩,大声吼道,真是无法无天,起码的规矩都不要了,一个堂堂的县级干部,就这么被弄了进去,常委连半点口风都没闻到。其他的县级干部你们全部弄进去,我没半点意见,我还少负责几个人的工资,可吴凤来是造纸厂的厂长,吴凤来进去了,谁去缴这1多万元的税款!

    何铁夫说的是大实话,在坐的常委,包括政法委书记和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都张着耳朵听着,吱声不得。何铁夫也是特意说给他俩听的。他喝口茶,好不容易才压住自己的火气,放低声音说道,有人大概以为我跟吴凤来是穿一条裤子的,我们同流合污,一路货色,可哪个不知道,我为了催吴凤来的款子,跟他斗过好多,我又何尝不想换一个听话的人去代替他?可通化县找得出代替得了他的人么?春节很快就要到了,接着又要召开县人民代表大会,上级财政的定额补贴款要下半年才调得出,其他的税收又正逢淡季,以往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靠造纸厂提前交了税款,给我们发放工资,现在把吴凤来弄了,厂里的纸销不出去,销出去的纸也要不回货款,看你们拿什么发放这两三个月的工资。

    说到这里,何铁夫还是没法刹住,继续道,也许有人以为就我关心人代会,因为要代表们给我投票,那么今天就做个决定,人代会不要开了!如果说我想当这个鸟县长,我***就是你们的孙子!

    这天晚上的常委会基本上就是听何铁夫发脾气,什么事也没研究成,1点刚到就草草收了场。事实上,如今办什么事情都与钱有关,吴凤来被抓,造纸厂瘫痪,政府少了个主要财源,上级财政的补贴款按惯例都得下半年才可能拨下来,财政一时拿不出钱来,就是研究也没用。

    只是何铁夫心里清楚,脾气他是发了,但钱的事还得他去解决,至少一二三月份的工资和人代会的开支要筹措拢来。他决定还是跟龚卫民商量一下,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何铁夫就打龚卫民的手机,手机没开。打他家里电话,电话老占线。何铁夫想,电话占线,大概龚卫民在家,反正他家离武装部也不远,于是出了武装部,朝龚卫民家里走去。

    龚卫民住在他老婆单位的工商银行宿舍里,五分钟不用就到了。从传达室经过时,差点与低着头往外匆匆而行的造纸厂销售科游科长撞个满怀。何铁夫说,是游科长哟,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游科长说,我到龚——只说了半句,就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我到供销社彭主任家里谈点工作,谈到这个时候。然后慌慌地出了传达室。

    望望隐入黑暗中的游科长的背影,何铁夫心里暗想,这游科长怎么慌慌的?莫非他与吴凤来的案子有关?

    龚卫民果然在家。他惊喜地把何铁夫迎进屋,亲切地说,何县长您好久没上我家来了嘛。何铁夫说,是呀,你忙我也忙,只顾忙去了。何况你也在政府任了职,天天见面,有事在办公室里就商量了,想来也没借口呀。龚卫民说,何县长,我可是您一手栽培起来的,您这么说,我可不好受。

    何铁夫不免在心里说,是呀,我也感到不是怎么好受。过去他俩走到一起,从来就没客气过,也不知从何时起,似乎就变了一种味道。

    何铁夫也没去多想,只说,你的手机不开,电话又老占线。龚卫民说,刚才我正在给童处长打电话呢,费了好多口舌,他才答应春节前给我们调度2万。何铁夫说,2万发一个月的工资还差一大截呢。龚卫民说,今天我跟小段又去了一趟银行,金库里还有2多万,如果把上年结余的那几十万加在一起,一月份的工资可以保障了。何铁夫说,二月份和三月份呢?二月底是春节,春节一过就进入三月,正是人大会召开的时候。龚卫民说,万一没别的法子,只好动用那笔国债转贷资金了。

    说到这里,龚卫民便不吱声了。何铁夫说,国债转贷资金谁敢动?这是用于水利建设的专项资金,是总理放下来的,文件规定什么时候都不能挪作他用。龚卫民说,那春节前我俩去趟财政厅,向蔡厅长伸伸手,请他们春节前再给通化调度点资金过来。何铁夫说,看来也只好走这条路了。省里只要有钱,也许是会调一点给我们的,反正我们有指标在他们手里。

    从龚卫民家里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还没出传达室,何铁夫就碰上供销社彭主任从小车上下来,正要往里走。何铁夫猛然想起刚才碰到的游科长,他不是说跟彭主任谈工作吗?彭主任这个时候才回来,他谈什么?这时彭主任也看见了何铁夫,立即喊住正在掉头的司机,要送何铁夫回武装部。

    “才几步路,我正想散散步呢。”何铁夫说“彭主任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彭主任说,到市里开了两天会,这才回来。哎,我去开会之前,可是向您县太爷报告了的,您忘啦?何铁夫这才记起,前天彭主任确实到政府办当面跟他报告了的。就捶了捶自己的脑壳,说,你看我这记性哪去了。

    县城不是大都市,进入农历十二月,机关里的人早忘了用公历记日子,都掐着指头,计算着还有多少天就该过年了。见了何铁夫和龚卫民,只有一句话,要过年了,哪天发工资?钟大鸣也对何铁夫说,大年初十就报名开人代会,那几个裸体工资还是想办法发出去吧,大家也好过个像样点的年,到时有情绪来开会。

    是呀,一月份的工资勉强发了出去,可二三月份也就是过年的工资却还没有着落,何铁夫和龚卫民自然比谁都急。没法子,两人只得在一起商量上财政厅拜年的事宜,巴望财政厅能在年前给点调度资金。何铁夫说,除了给蔡厅长和童处长拜年,别人还考不考虑?龚卫民说,预算处那位具体经手拨款的阮科长,是不能忽略的。何铁夫点点头说,那倒也是的。龚卫民说,一人送两条大中华和两瓶茅台,怎么样?

    何铁夫想起上次吴凤来给自己送冻鸡的事,就说,一个人送一盒茶叶吧,就是市面上那种书本一样大小的1元钱一盒的云雾茶。龚卫民说,何县长您这不是开玩笑吧?一盒茶叶也想要回调度资金。何铁夫说,谁开玩笑了?

    龚卫民突然明白过来,笑笑说,还是何市长这个主意好。

    要讲发,不离八,何铁夫和龚卫民选的日子是农历一十八。这个时候离过年还有十二天,财政厅愿意给钱,年前还可以发到干部职工手里。当然头两天就给童处长打了电话的。童处长在电话里说,你们不要来,农历十二月还没到,财政厅宿舍区就装了两台监控摄像机,传达室也配了保安,外来人员都得接受检查。何铁夫说,没关系,我又不去给你送礼。

    也是因为同学关系,童处长才不好推辞,说道,你们一定要来,不要自己进来,我去外面接你们。何铁夫说,一切照你的指示办。

    听童处长把今年财政厅说得这么森严,何铁夫干脆连司机也不带了,自己动手开车。中午就到了省城。两人也不急着找人,白天见人不方便,于是去一个日场歌厅听了一下午歌。听完歌出来,已是黄昏,只见地上白皑皑铺了一层不厚的雪。龚卫民说,这才像一个过年的样子。何铁夫说,是呀,就要过年了。

    说着,何铁夫不觉鼻头就有些酸酸的,心想,如果不是作这个鸟官,这个时候也该和老婆孩子一起购年货,考虑如何过年了。能够理解的,说是为全县干部职工那几个裸体工资奔波,不理解的,还说是我何铁夫想巴结人大代表呢。这么想着,何铁夫捏着鼻子往地上一擤,竟然擤出一把血丝来,沾在雪地里,格外醒目。龚卫民见了说,何县长,您这是怎么?何铁夫说,没怎么,可能有点心火。然后上车,打响马达,朝财政厅开去。

    快到财政厅了,何铁夫把车子开进一个偏僻的巷口,然后下车,一边向财政厅靠拢,一边从提包里取出手机给童处长打电话。隔财政厅还有1米的地方,就见童处长从传达室里走了出来。两人加快步伐迎了过去。童处长说,要你们莫来硬要来,这样的天气不是受罪么?又说,摄像机就装在大楼顶上,我们现在已经进入监控范围。

    经过传达室的时候,保安自然又是一阵盘问,好在他们仅仅提了一个手提包,又是童处长领着,才顺利过了关。到童处长家里坐定后,见没有外人,何铁夫就从包里取出一包云雾茶,递给童处长,开门见山说,这次来就看望你和蔡厅长,还有那个具体负责拨款的阮科长,你和蔡厅长的茶叶是一样的,阮科长的打五折,你觉得行吧?童处长说,你们这样,是要让我们犯错误不是?何铁夫说,我们老同学了,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龚卫民也在一旁说,您看我们司机都不带,何县长亲自驾的车。童处长说,我已跟蔡厅长说好,争取给你们调剂点资金出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下个星期就可到达通化。龚卫民说,还要我们来一趟么?

    童处长想了想说,本来你是不用来了,但年底到了,我的应酬也多,弄不好会忘了你们的事,你来一下也好,还可守着处里把钱拨走。

    从童处长那里出来后,两人先去了管拨款的阮科长的家里,然后再上蔡厅长家。厅长夫人很热情,赶忙用一次性的塑料杯子给两人倒了热茶。蔡厅长则说,离开通化后,还没见过你们的,都好吧?两人忙点头说,好好好,托厅长的福嘛。蔡厅长说,是到省城来购年货?何铁夫说,年货也购一点,主要是来看看厅长,您对通化这么关怀,通化人民没齿不忘啊。

    说着,何铁夫从包里拿出一包茶叶,放到茶几上。厅长仍是一脸的笑,说,这么客气干什么?坐在对面的厅长夫人脸色却跌了一下,但她也是见多识广之辈,立即又笑容可掬了。

    从蔡厅长家出来后,何铁夫把着方向盘要往宾馆里开,龚卫民说,赶回市里去吧,也就两个小时的路,您也好久没和嫂子团聚了。何铁夫说,你这家伙!心里却很受用,一踩油门,把车开出了小巷。

    十一

    晃眼又是一个星期。为了确保省里的资金及时到位,何铁夫对龚卫民说,你还是上一趟财政厅吧,没准那姓童的家伙还真把我们的事给忘了呢。

    龚卫民走后,何铁夫天天给他打电话,问钱什么时候到。开始龚卫民总说,别急,童处长答应了,过一天两天就办。过了两天,何铁夫又给龚卫民去电话,龚卫民说,童处长说好了,明天就给我签字,你还耐心等一下。何铁夫想打电话给童处长,知道人家年底忙,而且龚卫民正在找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是又过去了两天,还没见资金拨下来,何铁夫心里骂了句,这龚卫民怎么搞的,平时他办事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嘛,这回到底怎么了?只好又给他打电话。却老拨不通。最后拨通了,没讲上两句,又断了。何铁夫正急得跳脚,龚卫民把电话打了回来。他说,阮科长到乡下去了,他每年都要提前给父母去拜年的,可能要去几天。何铁夫说,等他回来再拨款,途中至少得两天,不是年三十了?钱怎么到得了职工手里?

    龚卫民在那头沉吟片刻,说,反正这个钱会拨下来的,是不是先借用一下那笔国债转贷资金?何铁夫说,这个钱谁敢动?动了上头要派人来追查的。但想想,省里的钱反正落不了空,只好先拿那笔钱应一下急。何铁夫便指示财政局段副局长调用那笔国债资金。段副局长提醒何铁夫道,这是明令不能挪作他用的专项资金,龚县长又不在家,而且他还是财政局局长,他不签字,我不敢动。何铁夫火了,吼道,还用你来给我宣讲政策?龚县长不在,何县长在嘛,何县长签了字算不算数?

    龚卫民是等县里的工资发完之后才回到通化的。他还是没把资金拨回来。向何铁夫汇报时,龚卫民说,等阮科长从乡里回去,银行已经关账放假了,不过他答应,春节一过立即把款子拨下来。何铁夫也懒得跟龚卫民理论,说,你们要过年,我也要过年。回了市里。

    春节放假三天,加上前后两个连着的大礼拜,共有七天。何铁夫是初七那天回到通化的。初十开人代会,他必须提前两天把政府一些事情安排好,然后集中精力开好大会。这个会对他来说,的确意义不同一般。当然当不当这个县长,他也并不是很在乎,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将这个官做下去,又去做什么呢?

    同时何铁夫还对违规拨走的那笔国债转贷资金放心不下,得催龚卫民快点到省里去,将调度资金拨回来,好把窟窿补起来。所以一到通化,他就去了龚卫民家。龚家人说,龚卫民已经上了省城。这样,何铁夫才放了心。

    可何铁夫没有想到,初八那天晚上,何铁夫已经睡下好久,反贪局几个人敲开了他的房门。说实话,何铁夫知道他们迟早是会上他屋里来的,却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彼此都熟悉,平时是常见面的,所以他们对何铁夫还算客气。为头的姓周,他是检察院的副院长兼反贪局局长。周局长说,何县长,我们是为吴凤来的案子来的,根据他的招供,有件事想到你这里来取证。

    何铁夫知道他所谓有件事指的是什么,指指墙上的石英钟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要取证,难道非得这个时候来取吗?周局长说,对不起,何县长,干我们这一行的,深夜两三点找人是经常的事,这是我们的工作性质所决定的,还请你理解和原谅。何铁夫说,你们说吧,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周局长说,何县长,难道一定要我们先开口吗?何铁夫说,你们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们指的什么?周局长说,何县长你是知道我们的政策的,你先开口和我们先开口,其性质和结果可不一样。何铁夫不耐烦了,大声道,姓周的,你别神气,我至少现在还是通化的代县长。周局长说,你是不是代县长,这与我们办案没多大的关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铁夫一拍桌子,吼道,放你娘的狗屁,我犯了哪一条?

    这周局长也沉得住气,依然是不愠不火的样子。他说,何县长你回忆一下,吴凤来是不是曾给过你钱?何铁夫说,给过好多?你捐的是哪一次?周局长说,你硬是不肯说,我替你说,十万元,我大概没说错吧?

    你没说错。何铁夫懒得跟他们绕圈子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存折,往周局长面前一摔,说,你们看看,吴凤来的钱都在这里。周局长打开存折,见里面曾经存过十万元人民币,可那十万元人民币已经取走。周局长冷笑一声,说,何县长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想用这个一分钱都没有的存折来哄我们?何铁夫说,我麻烦你再往后面翻翻行吗?

    周局长就往后面翻了翻。他看到了存折的内壳里面用浆糊粘着一张事业性收费收据。收据盖着通化一中财务科的红印,上面写着今收到通化造纸厂校庆捐款拾万元整的字样。

    第二天,整个通化县就传开了何铁夫被抄家收审的谣传。传得非常神,说吴凤来为了让何铁夫减免他的税款,一次就给了何铁夫五十万元的贿赂,何铁夫拿着这笔钱,带上政府办的于小丽飞了云南,又飞重庆,潇洒快活如神仙。还说反贪局的人去抓何铁夫时,他正和于小丽睡在床上,两个人都一丝不挂的。又说何铁夫给了于小丽不知好多好处,否则她怎么会跟何铁夫上床?

    如此如此,不一而足。直到两天后人代会如期召开,何铁夫端端正正坐在了主席台上,这谣传才不攻自破。

    然而好运并没因此而降临何铁夫,第三天就要开始选举的时候,何铁夫县长候选人的资格被撤了下来。原因当然已不是收受吴凤来的贿赂,而是何铁夫动用国债转贷资金的事,被人捅到了市纪委,市纪委当即下来查实,何铁夫白纸黑字在国债转贷资金的拨款单上签着自己的大名。还是看在何铁夫是为了发放工资,而没有别的不可告人目的的份儿上,才免去了刑事责任,但他县长候选人的资格那是非取消不可的。只好按程序,紧急召开人代会主席团会议讨论,临时确定县长候选人。

    讨论来,讨论去,刚从省里调资金回来的龚卫民被推举为候选人。

    十二

    何铁夫准备离开通化县的头一天,吴凤来到武装部来看望他。吴凤来是何铁夫县长候选人资格被取消的第二天放出来的。何铁夫把那个空白存折和贴在存折里的那张收据一并给了吴凤来。

    吴凤来心里很不好受,说,何县长,这十万元,我并不是有意要害您啊,是您使造纸厂起死回生,让全厂的职工有碗饭吃的,可您却从没得到过我们的半点好处,我和全厂的职工都过意不去啊。而有些人没给厂子办过半件事,却从我们那里弄了不少的好处,我心里服吗?可我要说别人的事,说那些从我手里拿走几十万上百万的贪官,他们不听,也不让说,硬要我交代和您的问题!这十万元钱尽管我早就知道您以纸厂的名义捐给了一中,但我在他们面前也不说半句,我让他们自己来找你,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老吴你别说了,我了解你的好心。何铁夫略有所思地说,我不明白的是,这十万元钱你不说,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吴凤来说,这还用说,是那姓游的狗杂种说出来的。原来我还不知道,他跟钟大鸣和龚卫民他们是一伙的。

    提到龚卫民,何铁夫想起了什么,等吴凤来走后,给童处长打了一个电话,问调度资金怎么春节后才到县里?童处长有些奇怪,说,这是怎么搞的?龚卫民到省里的第一天,手续就办好了的,不信你还可以问问具体负责拨款的阮科长。何铁夫说,阮科长年前不是回乡下去了么?童处长说,哪有的事,春节前那么忙,阮科长一直在处里上班,哪里也没去。

    何铁夫无言了。他突然觉得胸闷,气促得不行,喉咙也堵着,差点儿憋昏过去。最后一口恶血从口里喷出来,染红了地上的瓷板砖。

    何铁夫在通化县人民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其实并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心火过盛所致。也没告诉家里,这个星期是左舒青闻讯过来打的招呼。出院那天,左舒青还把何铁夫接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左舒青说,铁夫,你要离开通化了,以后上我家去的机会就不多了。

    左舒青搬了新家,三室两厅。左舒青告诉何铁夫,这是一栋教授楼,也就是要有高级职称的老师才住得进来。何铁夫将左舒青收拾得干净明亮的屋子打量了一下,说,蛮好的,你几时评了高级?左舒青说,我还没评高级,这是校长照顾的,校长说我为学校做了贡献,让我提前搬进教授楼来。何铁夫说,你做了什么贡献?左舒青说,你给了十万元嘛。何铁夫就笑了,说,这是造纸厂的钱,怎么算到了我的头上?

    不一会儿,菜就上了桌。左舒青还拿来了一瓶红葡萄酒,说,稍微喝点没碍事的。端酒杯的时候,何铁夫没见左舒青的孩子上场,就问,孩子呢?

    送到我妈那边去了,今晚我们慢慢喝两杯。左舒青把杯子举起来,柔柔的目光抛向何铁夫,说,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喝酒是学校组织的一次篝火晚会,当时我们喝的就是这样的红葡萄酒。何铁夫说,记得记得,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它是人生的最大财富。

    说着,两人的杯子一碰,一杯酒就下了喉。何铁夫就觉得奇怪,平时在外面喝了那么多好酒,什么茅台五粮液剑南春之类,常常喝,却从没觉得像今晚这酒这么好喝。何铁夫就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心想,到通化来,什么也没得到,可却找到左舒青,而且喝到了她的酒,我何铁夫不也就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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