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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十二月,到处都显得忙乱,风野也忙了起来。忙并不是因工作量加大,该写的稿子还是那么多,只是因为出版社、印刷厂从年底到元月要休息,所以要把这一期间的稿子提前交出去。

    元月里虽然放假,但是周刊杂志、月刊杂志等仍然按期发行。所以,最紧张的时间集中在十二月中旬之前。而这段时间内和朋友、编辑一起喝酒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每天能用于工作的时间就更不够用了。

    一忙起来是否就忘了-子呢?不是的。

    当然,在采访或赶稿子时,完全不去想。但是,在采访间隙,坐在车上或写稿过程中稍事休息时都会想到-子。

    从京都回来后的头两天,-子情绪不太稳定。第三天就好了一些。到第四天,与风野在新宿碰头时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今天我来请你。”-

    子请风野吃了晚饭,说是表示对带自己去京都的感谢。还送给风野一件皮夹克。看着快活的-子,风野真弄不明白,从京都回来时,她会为那些琐事闹脾气。

    不过,风野后来知道了,从京都回来时,正是-子来月经之前。

    每当快来月经时,-子的情绪都不太稳定,常为些小事发火。

    风野通过多年接触发现了这种规律,但-子对此予以否认。

    “我才没那毛病呢!少拿我开心。”

    在-子看来,月经使情绪发生变化似乎是在怀疑她做人的自立能力,因此而不高兴。但是,风野不认为那是拿女人开心。

    月经使情绪产生波动,对女人来说,难道不是极正常的吗?如果没有波动,反倒失去了女人的魅力。

    “你的看法不对。简直把女人当成了动物,是瞧不起女人。”-

    子表示不满。其实,风野没有蔑视女人的意思。对女人从精神到肉体能随时间发生有规律的变化,风野甚至因此而有些羡慕。

    相比之下,男人就没有自然的精神上的亢奋与消沉。这样,有轻松自在的一面,有时,也有乏味的一面。

    风野既然知道女人的情绪受月经周期的影响,注意点不就行了。看似容易,做到却很难。风野曾经在记事本上记录-子来月经的日期,在临近下次月经时加以注意。但是,稍一疏忽,就忘了记录。再者,说是一个月一次,却无法保证准时。那么,老去问下次什么时候,又让入觉得不正常。

    另外,即使知道来的日期,也无法预知因何种原因会使情绪波动。而-子也可能因某种原因使情绪恢复稳定。

    从京都回来时发生不愉快的根本原因,在于背着-子给孩子们买东西。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奇怪,-子为什么换了个人似地吵闹不休。问-子本人,她往往也记不清上次是为什么吵架。

    总之,发生吵架时,体内产生的焦虑情绪失控,可以作为能说得过去的解释。

    大道理如此。但是,对风野而言,主要问题出自家庭、没有与-子住在一起。

    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呢?将来又会怎样?每年岁末,风野都想到这些问题。

    风野心事重重,-子却无忧无虑。

    两个人有时心情愉快相亲相爱,有时又恶语相向。

    当然,发生冲突时,退让的总是风野。一边逃遁,一边等待-子情绪转好。说起来,让一个女人搞得团团转,实在可悲。但是,既然舍不得-子,也就只好忍耐些了。

    心情舒畅时,-子特别能花钱。这或许也是-子的长处之一。上月底刚给风野买了件皮夹克,现在又说要送件开司米的黑色毛衣,理由是驼色夹克与高领黑色毛衣相配。

    “哎,以后别再穿外套什么的了。这身打扮多好,起码年轻五岁。”

    看见风野穿上毛衣和夹克,-子满意地说。

    自从辞职以后,风野很少再系领带,主要是衬衫配短外套的装束。虽说从事的是自由职业,可是实在没有穿夹克的勇气。现在让-子一说年轻五岁,心中十分得意。而且,穿上后很利落,外出时也觉得方便。

    “鞋也换一双吧。冬天还是穿靴子好。”

    风野就买了双靴子。”是不是太年轻了一点?”

    “越上岁数,才越该打扮嘛。”-

    子按自己喜好的风格给风野换了装,感到很满足。但是,这身打扮在家里却受到妻子奚落。

    “哟,这身打扮,是你自己挑的?”

    “不”风野话没说完,又赶快点头。

    “你觉得返老还童了是吗?”

    “不是的,就是图个舒服。是不是有点怪?”

    “自己觉得合适就行。”

    风野在穿着上比较保守,自己不会主动打扮成这样,除非有别的女人指使。妻子了解这一点,所以,态度冷淡。

    高领毛衣配夹克的打扮,像电视制作人和电视导演,看上去很帅。不过,一星期后,风野感冒了。

    “都是因为这身打扮。”

    妻子埋怨,是穿的不合适。其实,那天夜里,风野和几个编辑喝了酒,在回家的路上,想起工作间里放着资料,就顺道去取。刚到,就恶心,想吐。于是在沙发歇了一会儿,却睡着了。睁开眼时已经凌晨五点,鼻子有些阻塞,身上发冷。这才急忙出来,打了个车回家。在家一直睡到将近中午。起来后,感到头发沉,已经感冒了。但是,那天还有必须完成的稿子,所以下午就没有休息。

    当然夜里就发起烧来。

    “你呀,就喜欢出去泡。”

    妻子以为风野黎明时才回来,是又与女人鬼混去了。夜里吃了感冒药睡的,但是早上起床时身上乏力,温度虽然降下很多,却周身酸痛,流鼻涕。

    风野无需像普通公司职员一样去上班,但是必须写稿子。快到中午时,风野咬牙起床,按约定写了七页稿纸。平时写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现在由于发烧,人都快瘫软了。于是,又躺下昏睡起来。

    一觉醒来,天早就黑了。

    “你非传染给我不行。”

    妻子说着拿来了体温表,一量,三十八度二。

    “叫医生吗?”

    风野最怕打针。可是,明天必须完成另一篇稿子,看现在这样子,很难抗过去。

    妻子给各家医院打电话询问,因时间太晚,都被拒绝了。好不容易才有一家医院说,您来医院的活,可以看看。

    “远是远了点,去看看吧。”

    “吃药也一样,明天再说吧。”

    风野拒绝之后闭上了眼睛,衿子又浮现在脑海中。现在她怎么样了?衿子不会知道风野患了感冒。当然,也没有病到需要通知的程度。说不清楚的话,只能让她担心。

    可是,跟衿子还是三天前见的面,以后就没有联系。

    以前,不见面的情况下,每天与衿子通一次电话,像这次连着三天不联系的事还不多。

    风野怕衿子在担心,想明天给她去个电话。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翌日起来,烧完全退了,但头仍然发沉、全身无力。

    “一点钟我在新宿见大成社的青木。”

    “现在出门,会加重感冒的。”

    因为妻子这么讲,所以风野就打电话回绝了。然后开始写稿。尽管身上穿了好几层,却还觉得后背发凉。刚写了几笔就写不下去了。风野随手挠了挠头,感到全身哆嗦了一下。

    可能又发烧了。

    年轻时,风野几乎没有因感冒而卧床过。即使卧床,也是过一夜就好得差不多了。

    年纪不饶人哪

    风野昏昏沉沉地又打起瞌睡,再次睡醒时又到了晚上。

    看着灯光映照的窗户,风野又开始想-子了。

    自己不主动联系,-子肯定在担心。但是-子完全可以来个电话。如果担心妻子接电话,也可以找别的朋友问问。

    是不是只要自己不联系的话,她就不准备主动联系?真是这样的话,自己一直保持沉默,缘分也就断绝了。

    风野认为-子不是不讲情义的女人,这次可能是放不下面子。

    猛然间,凤野心中忽地一动,莫非-子正在与年轻男人幽会?

    风野心中七上八下的,进了厕所。出来时装作要拿书的样子,走进书房便拿起了电话。

    拨通后刚说了声“喂”立刻就听到了-子的声音。

    “感冒好了没有?”

    风野一下子被问愣了。两天前感到不舒服,但是并没有告诉过-子。

    “有太太照应,该好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慰问一下你嘛。”

    虽然看不见-子的表情,但是听得出来,讥讽的语调里有明显的不满。

    “哎,谁告诉你的?”

    “谁还不是一样?”

    风野只把感冒的事告诉了与工作有关的编辑,可他们都不认识-子。

    “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是你太太啊。”

    “从这儿打的电话?”

    “她说丈夫感冒了,正在休养,不能让你接电话。”

    “什么时候?”

    “嗯,好像是中午。”

    风野中午是躺着,但是并没睡。虽然还有点烧。但远不至于接不了电话。

    “你是不是交待过不接电话?”

    “哎?我怎么能那样做呢?”

    躺着的时候,听见电话铃响过几次。可能有一次就是-子打来的。

    “你说自己的名字了吗?”

    “你想我能说吗?我说我叫工藤。”-

    子用了假名,妻子也不叫风野,说明妻子听出了-子的声音,故意难为她。

    “不像话”

    “不像话的是你!一个电话也不来,我多担心,你知道吗?”

    不惜谎称他人来打听情况的-子,情真意切。可是,妻子她起码该说一声来过电话的事啊。

    “对不起”

    “没什么,请在夫人体贴的照顾下,多保重。”

    “快别说了。烧还没全退呢。明天我给你去电话。”

    “不劳驾你了,明天我不在。”

    “去哪儿?”

    “出门。再见。”

    电话挂断的同时,风野又感到一阵寒气-

    子说明天不在。可星期三又不是休息日,她会去哪儿呢?

    放下电话后,风野躲在床上暗自思量。

    公司都很少派女的出差。如此看来,多半是陪男朋友出去玩。可是,新年将至,各公司都进入最忙的时期。恐怕再年轻的小伙子也请不下假来。

    妻子走进屋来,打断了风野的沉思。

    “横滨的千叶先生来电话找你。”

    “说什么了?”

    “问你二十号能不能参加忘年会。”

    千叶是上高中时的同学,是这次预定二十号开同期生忘年会的干事长。

    “我已经回信说要去的。”

    “可能还没有收到。到年底信件都走得慢了。”

    “那,跟他说我去就行了。”

    “你还是接一下吧,人家难得来个电话。”

    “就说我感冒了,起不来。”

    妻子察觉到风野不高兴,转身走了。

    “小人!”

    这个电话能叫我,为什么-子的电话不让我接?你知道不知道,你管闲事害得我多苦。

    但是,风野没有胆量当面对妻子发牢骚-

    子说要出门,风野吃惊不小,第二天早上,体温竟完全恢复正常了。

    前两天起来时,体温都不算太高,但是头痛,浑身懈怠。现在,却头也不痛了,身上也舒服了,感冒似乎终于治好了。

    风野感到比任何时候都想立刻拥抱-子。

    可这时-子却不在。

    风野无心起床,一直躺到快中午了,才开始穿衣服。妻子进来问道:“病刚好,能出去吗?”

    “在家呆了三天,该见的人都没见,我得先去一趟工作间。”

    “回来吃晚饭吧?”

    “噢”风野含含糊糊地应着穿上外套。

    出了门,风吹在身上觉得十分爽快。十二月中旬的风很凉,而风野并没有感到冷,但觉得阳光有些刺眼,脚也有点发飘,可能是身体还虚弱的缘故。

    前面转弯处有家杂货店,看到那里的公用电话,风野立刻想到衿子。

    尽管衿子说不在,风野还是想打个电话碰碰运气。

    拨通了衿子公司的电话,立刻有个年轻姑娘接电话,风野说找衿子。她说:“请稍候。”

    风野正心中纳闷。“喂?”话筒里已传来衿子的声音。

    “喂,你这不是在公司吗?”

    “找我有事吗?”

    “昨天你说不上班,我想打电话试试。”

    “就这点事?”

    “感冒才好,我正要去工作间。你下班时候顺路过来吧。”

    “你还是赶快回家吧。”

    “行了,快让我看一眼吧,等你。”

    “怪人!”

    衿子接着又说了句“我正忙着呢”就断了电话。

    说是出去,却还在公司。听刚才的电话,似乎衿子就没打算出去。大概衿子知道风野在接受妻子的照顾,故意说的气话。

    风野总算放下心来,但是衿子的心情好像依然不好。

    风野去车站坐上电车,去了工作间。

    虽然只是三天没过来,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屋里当然还是原样,只是书桌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尘土。风野用抹布擦干净书桌,点燃一支香烟。刚吸完,大成社的编辑青木就到了。风野把散文的原稿交给他。两个人闲谈了几句。青木刚走,以前公司的同事平井来了,他是找风野商量出公司内部报纸的事。谈话间不觉已到黄昏,街灯都亮了。

    平井邀风野一起去喝酒,风野说感冒刚好,就谢绝了。平井正要告辞时,门铃短促地响了一声,-子推开了门。

    “这是”

    风野吃了一惊-子看见门口的男靴子也十分诧异。

    “不,啊,没什么”

    风野有些语无伦次。平井朝门口走去:

    “那我就失礼了,我正要回去呢。”

    平井后半句话是说给-子的。他边穿鞋边向风野说“再见”然后出了屋-子看他走后才进屋。

    “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没有。不过,你电话上说不想见我”

    “是的,我不想见你。这是你让我来的”

    “你先打个招呼再来就好了。”

    “好,我回去了。”

    “嘿,别走呀。”

    风野从后面抓住-子的肩膀-

    子说的与做的正好相反。昨天说今天出门,实际上没出去。电话说没时间,现在又跑来了。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为女人的反覆无常而无所适从的男人的确困惑,或许女人就是要藉此显示自己的存在。可以肯定的是,那种逆反情绪正说明了女人喜欢对方,不想分手,所以才言行不一-

    子被风野拉到怀里,很自然地把头伏在风野胸脯上。

    风野立刻闻到久违的-子身上的馨香。

    “谢谢你过来。”-

    子已无意逞强,静静地点了下头。

    “我想你啊。”

    “病倒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我才不信呢!”-

    子忽然声音清晰地说。

    “不骗你。”

    “那,好哇。”-

    子挣开风野的双手,透过窗户看着夜色中的街道。

    “哎,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一起出去吃吧。”

    “感冒不要紧了吗?”

    “没问题。”

    刚才谢绝了平井的邀请,对-子则是另一回事。两个人来到街上一栋大楼一层的炸虾店。

    风野鼻子仍有点不通气,还不时咳嗽一两声。但喝啤酒似乎无问题。两人在杯中倒满啤酒后,开始干杯。

    “恭喜痊愈。”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

    一杯下肚,-子口气颇为感慨地说道:“你这次生病,让我想了许多。”

    “想什么?”

    “如果你就那样病死了,将永远扔下我一个人。”

    “喂,怎么净说不吉利的话。”

    风野端着酒杯看着-子。

    “我结实着哪。”

    “说这种话的人最危险。前不久,有个才四十来岁、每天跑步的社长不就突然死了吗。”

    风野也确实看过那篇报道。另外,自己高中、大学的同学最近连着死了两个。一个死于胃癌;一个是心肌梗塞,在东京站等电车时突然胸闷难受,突然就死了。

    “你不用担心我。”

    “我担心你干吗?”

    风野对这突如其来的冷淡回答,大为震惊。

    “你要死了,我是不会去参加葬礼的。恐怕你的死相怪异,让人没法看。”

    “再说,我也不想看你老婆、孩子哭哭啼啼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有什么事,我一定立即告诉你。”

    “算了吧。有你老婆照看,给你送终就行了。”

    看来,风向不对。风野再说什么都会导致吵架。

    风野不再说话,夹起一只虾送到嘴里-子有些焦躁起来,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

    “总而言之,我们的关系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是什么话?我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呀。”

    风野说到最后一句时,放低了声音,让周围的人听不到-子像吃了一惊似的,眼睁得大大的:

    “无论是你病了还是死了,你最爱着的女人却一无所知,这是怎么回事?”

    的确,风野希望在死之将至时,心爱的女人守在身边,为自己送终。可是,-子却得不到消息,被冷落在一边,所以她不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来说去,不是夫妻真不行。”

    “那也未必。至多早一些知道对方的死讯,别的也没什么了。”

    “我没说那个。死了早晚是会知道的。我并不介意。问题是死了以后。”

    “死了以后?”

    “对,坟墓的事。”

    说着,-子把夹起的炸虾又放回盘子:

    “你死了以后跟你夫人用一个坟墓吧?骨灰也永远在一起。而我呢,再怎么请求,也不可能跟你葬在一起。”-

    子居然想得那么远,风野感到出乎意料。

    “活着的时候就不提了,咱们死了都不能同穴吗?”

    “可是人死了,骨灰就是在一起又能怎样?”

    “才不呢。死了都不能在一起那也太悲凉了。”-

    子的话令风野感到凄然。风野振作一下情绪说:“不过,如果想死后在一起,可以把骨灰分一部分就行了。”

    “我能向你太太提这种要求吗?你太太会答应分他丈夫骨灰吗?”

    “我在遗书上事先写好总可以了吧?”

    “遗书也是攥在你太太手里啊。而且我也没办法核实你到底写了什么。”

    “那我求别人保管遗书就行了。”

    “可是,硬向你太太讨骨灰,未免低三下四了点。”

    “喂,喂,我又不是快死了,别老说不吉利话了。”-

    子觉得有趣,笑出了声。

    “像你这样的,说不定也死不了呢。”

    风野把瓶里剩下的啤酒都倒在-子酒杯里。说道: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两个人继续喝啤酒、吃饭,气氛有些沉闷。

    “你从来不感冒啊?”

    风野换个话题,想调节一下气氛-

    子莞尔一笑。

    “我要是感冒不就完蛋了。”

    “完蛋?”

    “是啊,我怎么跟你联系呀?”

    “太简单了,来个电话不就行了?”

    “可是,我再说生了病,你夫人会叫你吗?”

    “我又不是老呆在家里,往工作间打电话。要不,问问别人,总会找到我的。”

    “我才不愿意找别人叫你来呢。”

    “别想那么多了,不就是打个电话嘛。你不打也行,我给你打。”

    “三天都没个信,说不定我已经死了呢。”

    “瞧你”“真的,要是我突然死了,老家来个人把我匆匆下葬。等你知道时,只能见到骨灰了。”

    “你怎么又来了,不许再提骨灰了。”

    “如果是夫妻,谁发生点什么事,立刻就有人通知。无论是谁病了还是死了,立刻就能知道。周围的人肯定会立刻与丈夫或是妻子取得联系。”

    “就算立刻知道丈夫死了,也没有用啊。”

    “无论是死是活,重要的是知道确实的消息呀。”

    风野未曾想过,夫妻间纽带的重要性在这个地方。看来拎子把这看得很重。

    “反正我这样的女人,如果有点什么事,不会有人关心,是死是活没人管。”

    “不会的。我最爱的人是你。我可以向神起誓。”

    “你说也没用。如果不是夫妻,再说爱也罢,再说喜欢也罢,什么也解决不了。”-

    子可能有些兴奋,饭吃不下去,剩了一半多。

    服务员过来问:“可以撤下去吗?”-子回答说:“已经吃好了。”然后,吃着最后端上来的草莓,一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依我看,夫妻就是一种保险。”

    “保险?”

    “对,是人身险或是寿险。总之,一方生病,另一方就有责任照看,死了还要送葬。”

    “如果妻子病了,并不是所有的丈夫都去照料的呀。”

    “即使不直接侍候病人,送医院,付医疗费的责任总还是有的。”

    “对喜欢的女人,这些事也一样做啊。”

    “不对的。很多男人,对情妇生病不闻不问。特别是想让男人付钱的话就更难了。”

    “你这是迫害妄想症啊。”

    “不对。比方说,无论多么被宠爱的女人,如果卧床不起,需要端屎端尿,男人肯干吗?”

    “真那样的话,即使是自己的妻子,男人也不一定去侍候。我有个朋友的妻子就是这样。”

    “但是,妻子的住院费会支付吧?”

    “这个嘛,反正都入了保险。”

    “如果情妇卧床不起,谁也不会照顾的。无论平日多么爱的男人,大概人影都找不着。”

    “你过虑了。”

    风野无心再谈下去,-子却谈兴正浓。把自己越说越渗,好像有意在自虐,甚至以此为乐。

    “要是妻子的话,当然可以得到丈夫的遗产。听说可得到的比例还要上调呢。”

    “我家是没什么遗产的。”

    “但是有房子呀。”

    “可是,一多半是贷款,再说还有孩子。她又没有工作。”

    “是啊,当丈夫的都这样想问题,”

    “这又怎么了?”

    “你是说没你了,妻子带着孩子又没有工作,怪可怜的。可是情妇呢?或者放任不顾,或者让她去工作,你都无所谓。”

    风野想反驳,却找不出恰当的话,总之,-子的牢骚有对的地方,但又不尽然。

    “当人家的情妇,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甩掉,最终只能靠自己。”说到这儿,-子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正因为如此,情妇都变得坚强了,比夫人们漂亮。情妇没有条件同太太们一样稳坐在妻子的位置上。不安定的感觉使情妇不能松懈。”-

    子在认识上虽然有所飞跃,但仍有失之偏颇之处。没有比失去紧张感的妻子更懒惰、丑陋的人了。但是,造成为人妻者懈怠的,当丈夫难逃其责。男人把女人关在家里,剥夺了她们的紧张感,使她们越来越无知。

    “即使结了婚,一辈子住在公寓,精打细算地花着丈夫可怜的工资,忙着做饭、洗衣、带孩子。等醒悟过来时,已经变成没人愿理的老太婆,多可怜的哪。”“当情妇挺好的,比起做妻子,不知轻松、自在多少倍。”

    一会儿说做情妇好,一会儿说太悲凉,-子的想法一边说一边变。但是,关于情妇,-子从未如此认真地考虑过。仅此一点,风野就感到-子的话不落俗套。

    不过,这一类问题,可以说是辩不清楚的。只要-子不改变情妇的位置,不为人妻,就不会真正明白两者各自的利弊。

    “差不多了。”-

    子似乎还想说下去,风野径自到付款台结账去了。

    “去下北泽吧?”

    “我还不想回去呢。哎,找个地方喝点吧。”

    “我感冒才好。”

    “那到我公寓去干什么?”

    说实在的,风野现在想得到-子。可是刚说过感冒才好,所以很难开口。

    出了饭店,风野无意识地往车站方向走去。烧虽然退了,但是几天没出门,已感体力不支。听见风野咳嗽,走在前面的-子回过头来:

    “要紧吗?”

    “啊”“你还是回家吧。”

    刚才被-子说过“有夫人照看多好哇”现在当然不能回去。

    “哎,还是去下北泽吧。”

    “去了干什么?”

    “我想要你。”

    入夜后,街道霓虹灯闪烁,大概是在变化迷离的色彩中的缘故,风野竟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感冒着,还能做ài吗?”

    “已经好了,我说过嘛。”

    “可是,做ài的话,该传染给我了。”

    “不接吻就没关系。传染的话,也早就传上了。”

    “真讨厌,传上我就麻烦了。”

    “你是不是要去哪儿啊?”

    “是的。”

    “是去见那小伙子吗?”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子说话常话里有话。以前只是吓唬一下风野,最近却来了真的,所以不可大意。

    “没关系的。”

    到了站前,风野又一次央告-子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么早就要了。”

    “人家感冒了嘛,根本没那心情。可是,今天早上突然特别想你。”

    “我可不是那种就知道做ài的女人。”

    “这我知道。但是想要你的心情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一点这种欲望,你想要我时,可能我会东逃西躲地让你难受。”

    “我才不难受呢。要能那样就好了。”

    凤野自顾自地挥手拦了辆出租车,-子默默地上了车。

    “去下北泽。”

    “你真的不要紧了?”

    “别担心。让我抱了你,就全好了。”

    “噢,你是为了治感冒才抱我的?”-

    子瞪了风野一眼,显然,接受了风野的要求。

    风野自以为不要紧,但是做ài之后完全瘫软了。

    一来很久没这么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再者因为感冒初愈身体还虚弱。

    完了事,风野迷迷糊糊躺着,-子去客厅冲上了咖啡。

    “喝吗?”

    “啊”风野正要起身,就感到一阵眩晕。于是又趴在枕头上,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又发烧了吧?”

    风野自知是疲劳体虚所致,侧躺着闭上眼-

    子边喝咖啡边看报,突然有什么新发现似的,大叫起来。

    “你要是这么病下去可就有意思了。”

    “有意思?”

    “没锗。要是病得回不了家,你夫人还不吃惊?”

    “我告诉她,你在这里睡觉,她会来看你吗?或者根本不理你呢。”

    女人想问题就是怪。风野颇感无奈-子微笑道:“该不会说,我丈夫受到您关照,非常抱歉吧?”

    “你怎么老说这种无聊的话。”

    “哟,你那太太,说不定跑来硬把你拉回去呢。”

    “不可能。”

    “那就扔到这里不管了?”

    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可实际上会怎样呢?风野也说不准。

    “你太太也可能说,这种病人随你怎么处理吧!不过,真这样的话,你可够可怜的。”

    “你是不是也不管我了?”

    “那当然了,我一不是你太太,二不是你家人。”

    大概是对餐馆发生争论的报复,-子一耸双肩,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的。”

    “我无所谓”

    风野想起了自己的叔父,他一直住在烟花巷的茶坊里,直到病死。

    叔父与茶坊的女老板相交至深。后来,叔父患上肝病,是女老板一直照看他至死。叔父的事不去管它,如果自己病得起不来时,-子真会照顾自己吗?或许现在嘴上说好听的,关键时刻甩了自己呢?

    当然,也要看生的什么病。头痛脑热过三两天就好的病,估计问题不大。若是久治不愈的半身不遂,就是妻子也生厌的。

    “你呀,害怕了吧?”

    “什么?”

    “你怕被抛弃。我看你真有可能。你夫人吃了你那么多苦头,肯定要报复你的。”

    “瞎说”

    风野苦笑着加以否认,心里却七上八下。是啊,妻子一直在忍着。将来,只要有机会,很可能向自己复仇。

    “想想看,男人也够可怜的。”

    “说点别的吧。有橙汁吗?渴死了。”

    厨房传来开冰箱门的声音。接着-子端着橙汁过来了。

    风野接过来喝了一口-子站在旁边从上往下看着他。

    “你洗个澡吗?”

    “算了。”

    “那我去洗了。”-

    子把装过橙汁的杯子拿到水槽,然后进了浴室。

    房间里静了下来,隔着拉上了窗帘的阳台门,风野听见了汽车驶过的声音。看了看枕边的座钟,已是十点半了。

    该马上回家,可是这工夫了,怎么找个藉口离开呢?看拎子这样,准是以为自己要住下。

    可是,在家病了三天,刚爬起来就外宿不归。毫无疑问会惹态度刚缓和下来的妻子再次发怒。

    早些想到这一点的话,吃完晚饭时就该分手回家。

    风野正左右为难,突然电话铃响了。

    风野往客厅那边看了一眼,-子没有从浴室出来。

    每次电话铃响,风野总是为是否接而犹豫-

    子也没对风野说过接还是不接。所以,到现在为止,风野几乎没接过电话。仅有一次,接了一个女人的电话,风野向-子转达了电话内容后,拎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啊,知道了。”

    如果接了,-子应该不会埋怨。但是,对风野来说,这还需要些勇气。

    如果对方问:“您是谁?”则很难解释。倘若自称是-子的男朋友或父亲的话,就更难自圆其说。风野有心向-子的男朋友夸耀“我才是-子的男人”但又不想因此使-子为难。

    总之,只要不是-子说“替我接一下”还是不接为佳。但是,现在这个电话仍然在执拗地响着。

    去叫-子吧,自己懒得爬起来。再说,-子正洗澡出来也不方便。

    不理它风野拿定了主意。这时,铃声也停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但是没过一分钟,铃声再次响起来。

    铃响了这么长时间,可能是有什么大事或急事。风野继续盯着电话机。当铃声又响了五次以后,风野毅然拿起了话筒。

    “喂,喂”风野问了两次,没有接着往下问。

    奇怪的是,对方一点声响都没有,并不答话。是谁打的?像是在窥探这边的动静。

    又过了约十秒钟,风野手心里渗出汗。

    这就是衿子说的无声的电话了。想到这儿,一瞬间妻子在风野脑海中闪现。

    一言不发的电话另一边,可能是自己的妻子

    风野轻轻地放下话筒。

    是不是妻子见自己迟迟不归,才打电话探听呢?刚才只是“喂”了两声,妻子不可能听出来。如果真是妻子的话,就太可怕了。仅仅想一想,夫妻二人屏息静气,在电话线的两端对峙的样子,就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了?”

    衿子对放下了电话正在发呆的风野问道。

    “没什么”

    风野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支香烟。衿子审视着他,又说:“你脸色很难看,有些苍白。”

    风野对着挂在墙上的镜子一照,果然面色苍白。

    “又发烧了吧,来试试表。”

    衿子一边擦着刚洗完澡还潮湿的头发,一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体温计。

    “你还是没全好呀!”

    风野老老实实地把体温计夹在腋下。

    “给你做点热乎东西吃吧?”

    “不用了。”

    量一分钟就可以了,但风野过了二三分钟才取出来。红色的水银柱停在三十七度六的位置上。

    “瞧,我没说错吧。还不快躺下。”-

    子担心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媚。

    风野再次躺下,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又发烧了呢?

    烧刚退就出门,甚至做ài,再次发烧也就不足为怪了。即使如此,还是不中用了。年轻时病一好,怎么折腾也不会反复,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用试温度计,风野也感觉到又发烧了,对自己这副样子,十分懊丧。

    看来,今天晚上回家没指望了。一天半天的还好说,要是就这么病着起不了床,又如何是好。

    对-子吃饭时说的那些话,风野本来一笑置之。可看情形,说不定会像他的叔父一样在-子这里养病了。

    风野正昏昏沉沉地闭着眼,-子在枕边说话:

    “这是感冒药,疗效特别好,吃两片就没事了。”-

    子掌心里放着两片红色药片。

    “快点!”

    风野接过药放入口中,喝了口水咽下去。

    “哟,有点烫啊。”-

    子把手放在风野额头上惊叫了一声。

    “我给你冰一下吧。”

    “没关系的。”

    “我看,你明天最好睡一整天。”

    “可是,明天有事,必须出去。”

    “不行。有什么要联系的事我替你办。”

    “你不上班了?”

    “请假。照顾你这点病,我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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