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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热小说网 www.qirexs.com,十一种孤独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你联系的。”

    “好吧,杰克。”他推开电话亭的门,靠在压花锡墙上,对着迎面而来的一股新鲜空气,大口喘着气。“我以为你可能忘了这事,”他说。现在声音几乎正常了。“抱歉打扰你了。”

    “见鬼,没什么,”电话那头传来热情的声音。“你怎么啦,伙计?是不是你那儿有什么麻烦?”

    “噢,没有,”沃特发现自己在这样说,他马上为此高兴起来。他几乎从没撒过谎,现在吃惊地发现原来撒谎竟这样简单。他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自信了。“没什么困难。我在这里很好,杰克。我只是不想——你知道,我以为你可能忘了,仅此而已。家里还好吧?”

    对话结束后,他觉得除了回家无事可干,但还是在敞开着门的电话亭里坐了好一会儿,脚一直伸到杂货店的地面上去了,直到他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谨慎的微笑,这微笑渐渐消溶,脸上又恢复了正常表情。刚才那么容易地撒谎让他有了一个主意,他想来想去,这主意就慢慢变成了一个意味深长,颇具革对角绷着黑色命性的决定了。

    他不告诉妻子。走运的话,这个月他可能就能找到一份工作,同时,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自己独个儿承受困难。今晚,当她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时,他要说“啊,还好,”他甚至会说“不错。”早上他要在平时同样的时候出门,在外面呆上一整天,找到工作前他要一直这样。

    他想起“打起精神,振作起来”这几个词,在电话亭里,除了这个决心外他还有好多方法让自己振作起来,收拾好硬币,理直领带,走到外面的大街上:颇有一点高贵气度。

    在按时回家前还有几个小时要打发掉,他发现自己沿着四十二大道往西走时,决定去公共图书馆消磨这几个小时。他费力地爬上宽宽的石头台阶,一会儿就置身于阅览室,在翻阅去年生活杂志的合订本了,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的计划,扩充它,让它更完美。

    他显然知道,日复一日的欺骗可不容易。这需要罪犯般保持持续的警惕与狡诈。可是不正是因为计划如此困难才显得它这样做的价值么?最后,当一切结束后,他会告诉妻子。这可是对每分钟的严酷考验的回报。他知道在他告诉她时,她会怎样看着他——一开始一片茫然,难以置信,然后,慢慢地,她眼中会逐渐浮现出多年没有过的一丝尊敬。

    “你是说这么久你一直独自承受着?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沃特?”

    “噢,”他会很随意地说,甚至会耸耸肩“我觉得没必要让你操心。”

    到时间得离开图书馆了,他在入口处晃荡了一会,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下面五点钟拥挤的交通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个场景让他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怀旧之情。就是在这里,五年前一个春天的夜晚,他和妻子在这里开始了第一次约会。“你能在图书馆台阶最上面等我吗?”那天早上她在电话里问了好几遍,直到好几个月后,在他们结婚后,他才觉得这是一个特殊的约会地点。当他问起时,她朝他笑了。“去那里当然不太方便——可正是因为不方便,我才选的那里。我想站那里,摆个姿势,像城堡里的公主那样,让你爬上那么多级可爱的台阶,来带我走。”

    情况确实是那样。那天他提早十分钟从办公室溜出来,急冲冲赶到中央火车站,在明亮的地下更衣室里梳洗一番,还刮了胡子;那个年老矮胖、行动迟缓的服务员接过他的衣服,熨烫时,他直等得不耐烦。接着,给了那服务员一笔不菲的、平时难以承受的小费后,他向外冲出去,上到四十二街,当他大步经过鞋店和饮料店时,紧张得喘不上气,他一阵风似的在慢得无法忍受的人群中穿插,他们可不知道他的任务有多紧急。他害怕迟到,甚至还有点担心这是她耍的花招,她根本不会在那里等他。但当他一走到第五大道,远远就看到她高高地站在那里,一个人,站在图书馆台阶的最上头,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身段苗条、黑色头发光彩夺目。

    于是他放慢脚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故作悠闲地穿过大街,步履像运动员般轻松随意,没人想得到他几小时前还那样着急,为了这一刻,连日来的设计、谋划还是值得的。

    他相信她看得到他走过来。他抬起头来看她,她笑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笑,但肯定这是她第一次特意为他这样笑。他胸口里一阵暖流穿过。现在他已不记得他们见面打招呼时说了些什么,但他记得很清楚他们很好,一开始就很好——她大大的双眸望着他,他正想要她那样看着他。他说的那些话,不管是什么,都给她留下机智幽默的印象,而她说的话,或她说话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比以前都要高大、强壮、肩膀比以前要宽阔得多。当他们一起转身,走下台阶时,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领着她,每走一步,他感觉到她的胸脯在他手背后轻轻跳动。夜晚来了,夜色在他们脚下铺开,在等着他们,它长得不可思议,浓得不可思议,预示着他们的美好前途。

    现在他一个人走下台阶,发现回顾过去,让他更快乐了。这是他生命中的一次,唯一的一次,拒绝了失败的可能性,他赢了。他穿过大道,沿着四十二街缓缓的斜坡往回走时,其他的回忆也涌出来:那天晚上他们也走了这条路,走到巴尔的摩去喝点东西,他还记得她坐在鸡尾酒吧里的圆沙发椅上,酒吧里半明半暗,她靠着他,当他帮她脱大衣袖子时,她身子向前扭动,然后往后一靠,长发往后一甩,她举起酒杯,搁到唇边,同时向他飞了一个媚眼。过了一会,她说“噢,我们去河边走走吧——我喜欢一天当中这个时候的河边,”他们离开酒店,走向河边。现在他也往那边走去,走过叮叮当当的第三大道,朝都铎城走去——那段路好像很长——直到他站在小栏杆边,俯看着东河道上光滑的车群,灰色的河水在它旁边缓缓地流着。就是在那儿,在皇后区灰暗的天空下一艘拖船轰鸣处,他把她拉过来,第一次吻了她。现在,他转过身来,已是个焕然一新的男人,动身,一路走回家。    他走进家门,第一件刺激他的事便是闻到了芽甘蓝香味。孩子们还在厨房里吃晚餐:他在盘子的叮当声里听得到他们高声咕哝着,还有妻子哄他们吃饭的声音,话语里透着疲劳。他关上门,就听到她在说“爸爸回来了,”孩子们开始叫着“爸爸!爸爸!”

    他小心地取下帽子,放在门厅的壁柜里,刚转身,她从厨房走出来,在围裙上擦擦手,疲惫地笑着。“第一次准时回家,”她说。“我真担心你今晚又加班。”

    “不,”他说。“我今晚不用加班。”他听着自己的说话声,古怪又陌生,在他耳朵里放大了好几倍,好像在一间有回响的房间里说话一样。

    “你看上去很累,沃特。怎么累成这样了。”

    “走路回家的,就这样。可能是我还不太习惯。都还好吧?”

    “噢,还好。”可她自己看上去也累得够怆。

    他们一起走进厨房,他立刻感到被厨房的湿润明亮给包围住,陷在这湿润明亮之中了。他的眼睛忧郁地扫过牛奶盒、蛋黄酱罐子,汤盆和麦片盒,窗沿上桃子摆成一线,还没熟,两个孩子柔弱娇嫩,叽叽喳喳说着话,小脸蛋上沾着点土豆泥。

    进到浴室,一切好多了。他在浴室里呆了好久,远远超出洗洗手准备吃晚餐所需的时间。在这里至少他可以一个人再单独呆上一会,他往脸上浇点冷水让自己振奋一点;唯一的干扰是妻子对大儿子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好了,安德鲁•亨德森。今晚你不吃完所有的奶油蛋糕,你就没有故事听。”过了一会儿,传来刮盘子,码盘子的声音,孩子们吃完晚饭了。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鞋子声、摔门声,他们给释放回自己房间,洗澡前会在那里玩上一小时。

    沃特仔细擦干双手;走回起居室的沙发处,拿了一本杂志就窝在那里,他缓缓深长地吸了一口气,自己控制得还不错。没多久,她走进来,围裙已取下来,补了唇膏,还带着一个装满冰块的鸡尾酒大杯。“哎,”她叹了口气说。“谢天谢地,总算忙完了。现在可以安静会了。”

    “我要喝点酒,亲爱的,”他一跃而起,说道。他希望他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点,但还是像在回音室里一样发出翁鸣声。

    “不行,”她命令道。“你该好好坐着,让我来伺候你。你回家时看起来那么疲劳。今天过得怎么样,沃特?”

    “噢,还行吧,”他说,又坐了下来。“挺好的。”他看着她量好杜松子酒和苦艾酒份量,把它们倒进鸡尾酒杯里,搅动起来,手法简洁迅速,然后摆好托盘,端着它从房间那头走过来。

    “给,”她紧挨着他坐下来,说“能劳你大驾吗,亲爱的?”他往冰冷的杯子里倒好酒,她举起手中酒杯,说“噢,太好了,干杯。”这种明快的鸡尾酒情调是她精心设计好的效果,他知道。在带孩子们吃晚饭时,她严母的形象也是如此;一大早她快速扫荡过超市,这轻快实际的效率也是如此;今天晚些时候,她倒在他怀里时的温柔也是如此。她生活中许多种情绪都在仔细有序地转换,或者可以说,这本来就是她的生活。她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有偶尔这样近距离地看看她的脸,他才能看到为此她付出了多少。

    酒开始起作用了。他呷了一小口冰凉的酒,开始很苦,但让他平静下来,手里的杯子看上去深得让人安心。他又呷了一两口,才敢看她,看她时目光鼓舞人心。她的微笑里几乎没有一丝紧张情绪,不久他们就像一对快乐的情侣一样放松地聊起来了。

    “噢,这样坐下来,完全放松,多美啊!”她把头埋到沙发靠枕里说。“星期五的晚上多么可爱啊!”  “当然,”他说,但是立即把头埋在酒杯里来掩饰自己的惊慌。星期五晚上!这意味着还要过两天他才能出去找工作——两天囚禁在这温柔的家中,或在公园里骑三轮脚踏车,吃冰棒,根本不可能摆脱他的秘密。“真好笑,”他说“我几乎都忘了这是星期五了。”

    “噢,你怎么能忘掉?”她极享受地缩进沙发里。“我天天都盼望着这一天。再给我倒一点,亲爱的,我又得干活去了。”

    他又给她倒了一点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他的手直哆嗦,洒出来几滴,但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没意识到他的回答越来越干巴巴,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了。当她回去干活,往上烤肉上沫油,给孩子们洗澡,收拾房间准备睡觉时,沃尔特一个人坐在那里,杜松子酒的沉醉让他的思维滑入混乱之中。只有一个思绪浮现出来,自己只有一个建议,像酒一样冰凉清冽,一次次冒到嘴边:挺住。无论她说什么,无论今晚或明天或后天发生什么,一定要挺住。挺住。

    但是随着孩子们洗澡时泼水的声音飘进房间,挺住越来越不容易;到他们给领进房来说晚安时挺住可更难了。孩子们手里抱着泰迪熊,穿着干净的睡衣,小脸亮光光的,一股香皂的清香味,看到这一切之后简直不可能再在沙发上坐得住。他跳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香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听着隔壁房间里,妻子在绘声绘色地念着睡前故事,声音清晰:“你可以走进田野,也可以走到小路上,但千万不要走进麦克格里高的花园”

    她将身后孩子房间的门关上后,又走进来,看见他站在窗边,像一尊悲哀的雕像,望着下面黑漆漆的院子。“怎么啦,沃特?”

    他转身过来,咧开嘴假笑一下。“没什么,”声音还是空洞有回音,电影摄影机又开始滚动了。是他紧张的脸部特写镜头,接着切换到她这里,观察她的行动,她站在咖啡桌边,找东西。

    “嗯,”她说。“我打算先抽支烟,再端菜上桌。”她又坐下来——这次没有往后靠,也没有笑,这是她忙碌、端菜上桌时的表情。“沃特,你有火柴吗?”

    “有。”他走过来,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好似给她他珍藏了一天的东西。

    “天啊,”她说。“看看这些火柴。它们怎么啦?”

    “火柴?”他盯着那一团糊里巴拉,扭成一团的纸板火柴,这似乎是一份无可辩驳的证据。“肯定是把它们撕了什么的,”他说。“紧张时的习惯。”

    “谢谢,”她接过他颤抖的手递过来的火,她睁大眼睛、严肃地盯着他。“沃特,出什么事了,是吗?”

    “当然没有。怎么会有什么——”

    “说实话。是工作上的吗?是不是——你上周担心的?我是说,今天出了什么事会让你觉得他们可能——克罗威尔说什么了吗?告诉我。”她脸上轻微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她看上去那么严肃,有魄力,突然老了许多,也不再美丽——一个惯于处理紧急事件,随时准备承担责任的女人。

    他朝房间里一把舒服的椅子走过去,背影明确宣告失败即将到来。他在地毯边上停下脚步,身体好像变得僵硬,一个受伤的男人,把自己拼凑起来;他转过身,面对她,想给她一丝忧郁的微笑。

    “嗯,亲爱的——”他开口道。他的右手伸出来,摸着衬衣中间的钮扣,好像要解开它,接着长叹一声,颓然地向后倒进椅子里,一只脚耷拉在地毯上,另一只脚蜷在身下。这是他一天中做过的最优雅的事。“他们找我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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