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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热小说网 www.qirexs.com,我的丁一之旅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     你呢?

    你敢我就敢。嘁,我怕什么!

    那丁便又鼠头鼠脑地东张西望:你说,那些窗口里肯定有人吗?

    你要是敢,那儿就没人,你要不敢就说明那儿有人。

    于是我俩笑了一回,谁也没敢。

    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鬼使神差,就在丁一走累了走饿了我们正想回家的当儿,在一片平坦的雪地上那丁发现了一行孤独的脚印。那脚印犹犹豫豫也似漫无目的,弯弯曲曲,进进退退,最终隐没进一片茂密的树林。麻烦就从这时候开始了。麻烦就麻烦在此丁情种,他说这一行脚印:似曾相识。

    你认得?

    没错儿,我肯定见过。

    谁的?我半带嘲讽地笑他,说呀,谁的?

    那丁弯腰细瞅,出语惊人:女孩儿,保证是个女孩儿!

    唉唉,既已托魂情种,就别怨这厮常近疯癫。我只好跟随他,跟随着那行脚印,走进了那片小树林。

    这就叫命中注定,这就叫鬼使神差!就在那儿,就在那天,就在那片密林深处,一条红头巾蓦地向我们转过脸来——

    “嘿,你怎么来了?”

    “哈,我一猜就是你!”

    我已说过,在那天的大会上,当人间真相暴露无遗,当画家z心潮翻涌想象着未来的征服时,丁一心中却只有忧伤,或是哀惜,因而更为焦灼地向那些女孩们张望。张望中的那点心思我当然懂: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们就不能还像往日那样亲密无间?所以我早有预感:丁一心慕神仪的那个女孩终于是谁虽未清晰,却已存在,说不定就在他那几个自幼的好友中间。

    果然果然,当那密林中的红头巾转过脸来时我看见,正是他那几个好友中的一个:依。何依。

    “你干吗来了?”依问。

    “我来找你。”

    “瞎说,没人知道我在这儿!”

    丁一只是笑。丁一大喜过望。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认识你的脚印。”

    “真的呀?”依惊讶地望着他。

    “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吗?”

    “自己看!”

    画板上夹着画纸,画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素描:一棵苍然的老柏树。

    “树哇?”

    “我可喜欢树!”

    “干吗不画人?”

    “我不喜欢人。”

    “不喜欢人?”

    “你喜欢?”

    “人怎么啦?”

    “你说人怎么啦?”

    “好吧,那你画。”

    “你上哪儿?”

    “不上哪儿。我看你画。”

    “我说你还是走吧。”

    “走哪儿去?”

    “我管你走哪儿去?爱走哪儿去走哪儿去。”

    “我就在这儿看看不行吗?保证不出声。”

    “一点儿声都不能出。”

    “保证!”

    “出了咋办?”

    “出了不用你说,我立刻滚蛋。”

    依“嘁嘁”地笑。

    天上走过鸽群,走过哨音,走过云朵。淡淡的云影掠过树林,掠过依的画纸,掠过画纸上的老柏树。丁一将终生记住那一刻的安宁,记住那安宁中光线的变幻,记住那光线的变幻中有一缕温香暗暗弥漫——以情种丁一之敏觉,我闻见那温香在林间飘缭,盘绕,很快就寻到了她的根源

    “要是画人,肯定你也画得好。”

    “我偏不!”

    “咱美术老师说人才是最美的,也最能表现时代”

    “什么狗屁时代,世界上顶人虚伪!”

    丁一心里忽悠一下,想起了那天的大会,想起了人间真相。

    依见他不再吭声,停了画笔,看看他。

    “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信不?”依问。

    丁一敷衍着点头,仍不吭声。

    依说:“我爸的那些什么门生呀,弟子呀,今天还是先生长先生短地追在你身后,可明天你倒了霉,为了择清自己他们骂你骂得比谁都狠。”

    他们站在台下卖饭吗?

    嘘——丁一!依并没有恶意。

    “这就是人!”依说。

    “我看不出人有哪点儿好,”依说。

    “你说,人哪点儿好?”依问。

    “可是你看这些树,”依说:“多么真实,多么坦荡,一切艰难一切记忆一切愿望就这么直接告诉你,没一点儿花言巧语躲躲藏藏。”

    “我爸说,这才是真正的语言!”依说。

    “画它,就是听它说。”依又看看丁一。

    “你听见它们在说话吗?”依问。

    “它们在交谈。它们在梦里互相祈祷平安。在冬天的睡梦里,它们默默地祈祷着春天,酝酿着漫山遍野的绿色喂,你怎么了?”

    丁一弯着腰,手拄双膝,目光直勾勾落定在依的画纸上,耳边似有喧嚣——也许是天上的鸽哨声太过嘹亮?

    “问你呢,傻啦?”

    画纸上的老柏树渐渐模糊。

    “嘿,你听见没有!”

    丁一还是不动,眼珠都不动,他怕一动眼泪会掉下来。

    依放下画笔,推推他:“怎么啦你,没事儿吧?”

    丁一这才刚睡醒似的直起腰,强作欢颜,但表情明显还不能脱离刚才的心境。

    “你想什么?”

    “没呀?没想什么。”

    “瞎说,你骗人。”

    “你不是说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吗,你还问?”

    “我又没说你。”

    “你没说我,我自己说我。”

    依歪起头,看他。

    “我没资格说别人。”

    依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看。

    “你说得对,树比人好。树都是树,只有人把什么都分成贵贱。”

    “你想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你想什么干吗不说呀?”

    “谁想什么都说吗?”

    依把画笔放进画箱,眼睛不离开她的朋友。

    丁一围着某一棵老树走,看天,看远处,偶尔看一眼依。

    依一直都看着他,等他说。

    “你们祈祷的那种平安,也包括我们吗?”丁一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坏了。

    “我们?”依问他:“‘我们’是谁?”

    “你们认为,低贱的,或者说平庸的人,也有什么平安值得祈祷吗?”

    “‘你们’?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不懂平庸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懂被人看不起是什么感觉?”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呀!”

    “那我告诉你:平庸就是被人怜悯,被人安抚,被人劝慰,被人夸奖,可这之前并不被人发现!”

    看样子依是听懂了。听懂了的证明是:依脸色骤变,但只是低下头,并不反驳。我猜她一定是想起那天的事了(那个骄阳如火的七月),或者她一直就没有忘记那天的事(大家勾肩搭背地在街吃着冰棍,丁一忽就沉默寡言起来),那件事虽不强烈却时常在她心头泛起(“你们”“我们”“他们”)。看着依的样子,我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嘿丁一,你就甭说了!

    可那丁却忽然不依不饶起来:“被人忽略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你以为,根深蒂固的平庸、低贱,永生永世地让人看不起,真就比站在台上挨斗更平安?你说你祈祷平安,可我敢说,谁也不会祈祷我我们这样的平安——被人轻视,被人忘记,然后又被被人安慰!”

    呀!这厮何时有了如此敏锐的思想,如此尖刻的口舌?连我也一时惊诧。

    “我没有那样想啊,真的丁一!我们都没那样想”

    “可你们那样说了!你们说‘你们工人’”

    看样子依早就料到是这句话了,她脸色愈加苍白。我猜,那天之后依可能不止一次地想起过这句话,想这话都是什么意思,这话确乎是不止一种意思,但都是什么呢?她想不透,也许是不敢想透。但现在让丁一给说透了。

    “真的,真是对不起,可我真不是那样想的呀!”依苍白的脸上忽又飞红。哦,她原来是这么漂亮啊!/怎么,你现在才发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知道我们伤了你可你别当真行吗?真的,真的是对不起”

    丁一倒愣了。丁一本以为这下完了,话说到这份上朋友算是吹了。若非依这样说,他下一步的行动必是逃跑,本能地逃跑,但这会儿本能忽然无力,丁一站在原地傻愣愣地望着依,心里一片空白

    然而那空白却似林中的雪地,铺展得平坦,铺展得洁净,安宁,在中午强烈的光线下泛起着点点光芒,甚至有声,是鸽子吗?那声音似从遥远之处传来,单为唤起久远的记忆——久远的哪儿呢?和谁?伊甸吗?还有夏娃?

    事后的危难让我已记不清接下来的情节都是怎样发展的了,总之,当丁一与那个名叫何依的女孩和解之时,当他们以为“我们”“你们”和“他们”都已言归于好的时候,树林的边缘响起了“流氓之歌”或当丁一终于寻到了那缕温香的源头,并埋头其中之际,树林里来了别人!我记得,当丁一从那心动如鼓的初吻中抬起头来,发现时空跟他开了一个无比的玩笑:不单烈日已变作夕阳,雪后的树林也已经不见,场景一下子切换到“革委会”一间黢黑的小屋。在那儿,丁一将被——不是在脸上而是在心上——打上“出卖者”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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