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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埋了二十两银子。要是我回不去了,你就把它挖出来,下次回村的时候交给我爹娘。”

    张三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课:“大鹏哥,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胡大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经常听督导官说,穷途末路的敌军往往会变得跟疯狗一样凶狠。现在对面的鞑子也算得上穷途末路了吧?所以明天的事还真难说。要是不跟你交代一下这事。万一我回不去,银子岂不是就白白地孝敬土地公了?”

    张三同想说什么。却又被胡大鹏伸手止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的好意。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全营、全镇的事。以前在老家,我们除了填饱自己的肚子,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明白。后来去了广州,现在又到了湖北,我也就明白我们跟着庞帅到底是在做什么了。我比你多认了几年的字,但还是粗人一个,弄不懂那些大道理,可我就知道一样。谁要是想让我的家人也剃了头发留起老鼠尾巴、管那些骚鞑子叫爷,老子绝不会答应,哪怕搭上自己的命。”

    见张三同有些茫然,胡大鹏也不在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你小子记住银子的事就行了,后面那些话暂时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谁让我是伍长你不是呢?另外,刚才我说的事只是有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但也有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你在哪里埋了银子没有,有在趁现在告诉我。”

    张三同的脑袋如拨浪鼓似的摇了摇:“我答应过我爹还有我娘,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活着回家。”

    “哈哈哈”了却了一点心事的胡大鹏轻松地笑了起来:“好。那咱们就都好好地活着!”

    “活着”张三同在心里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进帐休息之前,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南边。清军营地中的点点火光清晰可见。

    自从飞虎营到来之后。清军主力多次企图脱困的努力均不得而果。期间,尚可喜拒绝了部将们让他率小股人马寻小路逃生的建议。只是淡淡地表示自己将与大军共存亡。他也知道,不说自己能否逃生。即便真能逃了出去又能如何呢?到了那时,自己的嫡系尽失,又背着丢失荆州、葬送多部兵马的罪名,多尔衮又岂会放过这个杀一儆百的机会?与其那样,倒不如留下来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次日临近中午,庞岳和高一功率主力赶到。连绵不绝的人吼马嘶,漫山遍野的红旗让尚可喜想到了当年的松锦之战,只是时过境迁,自己所处的位置也已完全倒转。

    庞岳赶到之后,依然像昨日那样,选了外围的几处高地,让士卒将缴获的沈志祥、张勇、班志富等人的将旗、人头一一向清军展出。随后便是喊话劝降,倒也没有太指望能兵不血刃拿下这一万二三千清军,主要还是为了在他们的伤口上再狠狠地撒上几把盐。

    而到了此时,尚可喜却似乎早已看淡了一切。昨晚,得知荆州失守,沈志祥、张勇、班志富等人阵亡的消息,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都是当世良将,国之栋梁啊,可惜了,可惜了。”;今日上午听说庞岳、高一功已经北上,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表示:“来了吗?来了就来了吧。”;直到刚才,听格什哈统领说明军正在展示缴获的将旗并劝降时,他仍旧只是淡淡地说道:“哦,是吗?知道了。劝降?劝降就不必理会他们了。”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或许这便是此刻尚可喜内心的最真实写照。相比奸雄末路的悲哀,生死已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

    清军拒降早已在庞岳的意料之中,因此并不感到奇怪,也并不觉得有何影响,随即下令埋锅造饭,只等养足精神后便开始最后的决战。

    这时候的清军,已经被压缩在几个孤立的小山头上和山下的一片狭窄区域中。粮草辎重早已丢得一干二净,人心惶惶、饥肠辘辘,纯粹是靠着昔日的惯性在维持着秩序。

    吃过午饭、略作休整之后,斗志昂扬的明军发起了总攻。

    一时间,鼓声大作、号角齐鸣,炮声隆隆,气吞山河。湖广镇的将士们压抑多日,心中积攒的怒火倾刻释放,成了驱使他们向前的最佳动力。忠贞营的将士们则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复仇在即,无人不精神振奋。在这一刻,无论是湖广镇还是忠贞营。心中几乎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向前!全歼敌军!

    辽阔而清爽的天空下,喊杀声直冲云霄。昔日静谧祥和的荒山野岭成了血流成河的生死战场。

    势如破竹!在后方观战的陈英看了一阵,头脑中首先浮现出了这个词。

    而庞岳则想到了两个更具现代意味的词汇:平推。碾压。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明军,已经穷途末路的清军虽被激起了一些绝境中的血勇,但与建制完整、令行合一的对手相比,无疑仍是杯水车薪。不断有悍勇敢战的清军涌出,却也不断被明军的人潮淹没得无影无踪。战线,在一步一步地继续朝清军据守的区域中央压缩。

    竖着蓝色镶红边大旗和织金龙纛的那座小山头上,尚可喜席地而坐,看着山下的战况,听着连绵不绝的刺耳呐喊。神色平静如水。突然匝了匝嘴唇,问道:“还有酒吗?”

    “有,这就给您拿过来!”

    “绝境之中饮酒观战,我尚可喜又能算得上古今第几人呢?”尚可喜接过牛皮酒囊,嘴角抖出一丝微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

    战斗在持续,时间在飞逝。战报一条条传来,无一例外均是坏消息。

    “启禀王爷,西侧山头失守。孙军门力战殉国,其麾下兵马只撤回来了千余。”

    “哦,知道了。刘副将要请罪?请罪就不必了,让他先去歇着吧。他们都辛苦了。”

    “王爷,贼军攻势太猛,许将军身负重伤。已无法再指挥作战。”

    “老许也负伤了吗?那就让他交接之后回来吧,老班已经走了。我身边的老人可不多了。”

    遍体鳞伤的许尔显很快被抬到了尚可喜身边,铠甲已被解下。裹伤的白布被染得鲜红,仍在不断地渗着血。

    “王爷,我”许尔显说话也已变得有些困难。

    尚可喜抬手制止了他,并让格什哈们退到了一边,道:“你伤重,就不要多说话了。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罪责都在我,与你们无关。众位老弟兄跟着我出生入死,不仅没能得个好前程,反倒丢了性命。该请罪的应当是我啊!”班志富已说不出话来,两行浊泪从满是血污的脸上滚过。

    尚可喜一边说一边喝着酒,脸上逐渐泛起了红光:“记得当年,我决定归顺大清时,是先派了你和老班去盛京与太宗皇帝接洽的,不知不觉都已经十四年了。对于当初的选择,我从未后悔过,前明主昏臣庸,早已不值得咱们卖命。可这十几年的血雨腥风、出生入死之后,咱们最终还是沦落到了这般田地,就如一头老水牛,勤勤恳恳地耕了一辈子田,最后还是以累死告终。而有些王八蛋,活得就比咱们轻松多了。前明还在的时候,这群王八蛋个个都是包拯海瑞,李闯来了就争着给李闯当狗,等到大清入关了又迅速改换门庭、大表忠心,连我都感到有些汗颜。说句不该说的,万一将来庞岳打了回去,他们毫无疑问又将是庞岳手下最听使唤的狗。哈哈,老许你说呢?”

    许尔显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有嘴唇还在无规则地蠕动,显然已时候不多了。

    尚可喜看了他一眼,喝了口酒,又自顾自地说道:“不过咱们也不必耿耿于怀。咱们劳心劳力,毕竟还有自己的活法。那群狗虽然活得一直很滋润,可终究还是狗,他们的命就从没有捏在自己手里。能降得住他们的人,也并非没有,或许将来的庞岳也能算得上一个。”

    坏消息仍是接二连三传来。

    “启禀王爷,东侧山头失守,张军门被贼军生擒!其部众已经尽数溃散!”

    “启禀王爷,贼军主力已由多个方向朝这边杀来!”

    听着一个个噩耗,尚可喜依然是那副平淡的表情,起初还下发一些指令,到最后只是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

    周遭的喊杀声愈演愈烈,惨烈的厮杀一直在持续,而清军的阵线则在不断收缩,犹如一艘破船在红色洋流中摇摇欲坠。终于,一面红旗出现在了尚可喜的格什哈统领的视线中,旗上的钢刀图案已清晰可见。

    “保护王爷!”格什哈统领大喝一声,亲自带人迎了上去。

    刺耳的呐喊声中,已经微醉的尚可喜嘴角抖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伴着飘忽与朦胧,多年的往事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包括那首在他心灵深处封存已久的战歌。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尽哈哈哈”哼到此处,尚可喜一阵惨笑“毛帅啊毛帅,等见了面,我该如何与你说呢?”

    一声轻微的闷响,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囊跌落在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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