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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伯云等回西安,在邯郸道上,碰到一件很奇突的事。

    他们一行,连趟子手等在内,共是六骑。刚过高牌店,身后一阵急蹄,一匹榴火赤驹,旋风似地,越过他们一行,在他们面前二三丈处,滴溜溜一个急转弯,马蹄扬起一股沙尘,马鼻颤嗅,发出一声长嘶,来骑赫然当路而立。

    因为事出突然,前路受阻,他们一行也只好各将自己坐骑拉住,朝来人打量过去。

    来人内穿一身豹皮对襟短打,外罩虎黄披风。

    年纪不下七十来岁。

    枣子脸,橘子皮,皱皱折折地活似个大麻子。

    当众人看到来人双眉夹心处,那颗足有有白果几大小的原砂红痣时,齐都大吃一惊。

    这不正是手狠心毒,凶名远播,荒漠边缘,贺兰山双奇中的三目狻猊丁猛么?

    贺兰双奇是一对夫妇,年纪均在七十左右。男的被称做贺兰三目狻猊丁猛,女的姓名不详,人家都喊她天乞婆。

    这对夫妇横行北道垂四十年,无人能敌。夫妇二人也不知道学的是哪一派的武功,与人交手,从不过三合,任你是多有名气的一流高手,在他们夫妇之前,亦只不过举手投足之劳,假如稍次一点的角色,简直是弹指之间,即足毙命。

    最奇怪的是,先后数十年,丧命在他们夫妇手里的人物不计其数,却始终没人认得他们夫妇俩的武功是何路数。

    夫妇二人中,天乞婆比三目狻猊更狠更毒,武功似乎也是天乞婆更高一筹。

    在三年前,夫妇二人不知道为了一件什么事情闹翻了,天乞婆一气走出贺兰山,不知所踪。

    在这三数年中,北道上比较宁静了一段时期。三目狻猊整天整夜在忙着寻找他的老搭档,贺兰山,而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寻别人的毒气了。

    据江湖上传言,三目狻猊怕天乞婆怕得很利害,有好几次,他已经将天乞婆找着,在天乞婆没有给他好颜好色之前,他始终不敢自动上前兜搭。

    之后,三目狻猊简直不是在“找”、天乞婆,而是在“跟”天乞婆了。

    他既不敢和她见面,彼此又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他还找她干什么呢?人们都是这样想。

    于是,有人怀疑到,天乞婆一定拿走了三目狻猊一样什么珍贵的东西,或是,那件东西本来是天乞婆的,不管是前者或后者,在三目狻猊来说,那件东西一定非常重要,甚至只对他一人重要,所以,他虽然怕她,仍然不得不跟住她,等待机会。

    平安镖局走镖的这条路线和贺兰山双奇的行道范围,并不冲突。加之,近年来,双奇已积了吃用不尽的财富,很少作案。平常的黄金白银,早不在他夫妇的眼下。人有了钱,便想到名,双奇晚年,将名看得比命还重。只要什么地方出了高手,他夫妇中决有一人潜往察看,那人假如是个谦让君子,不以外人的恭维而自豪,他夫妇便露出一手武功,留下一个名字,扬长自去。假如被察访者是个半瓶醋,振振自满,他夫妇手下绝不留情,情绪好时,带点残废,否则连命也不饶。

    虽然他夫妇这种行为异常残暴,却给那个时期的武林中带来一种良好风气,谁也不敢露出太多的锋芒,以豪雄自居,以盛气凌人。

    金刚掌侯啸天是个有名的好好先生,虽然武功不弱,修养却是炉火纯青不然他在北道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朋友了好几次碰到双奇夫妇,老远的就从马背跳下,拱拳请安,作揖问好,卑逊得如执弟子之礼。双奇夫妇对侯啸天很为赏识,每次碰上,均都举手为礼,亲切寒暄。

    这样一来,平安镖局的镖来得更平安了。

    今天,三目狻猊出现,实在太奇突了点。

    侯伯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双奇本人的面,但三目狻猊眉心那颗特大的原砂痣,却是一个令人一目了然的标志。

    虽然三目狻猊现身后神色不佳,但侯伯云听他父亲侯啸天吩咐过,双奇对平安镖局甚赋好感,今后如果碰上,尽管壮着胆子上前通名问好,只要言词得当,决不妨事。

    侯伯云也知道,双奇早不做劫货勾当,更因为三目狻猊出现在交镖之后,众人在心理上颇觉坦然。

    这时,由那两位镖师带领,众人纷纷自马背跳下。

    那些伙计们根本不够资格相见,只有静静地站在道旁一边。

    侯伯云随着两个镖师,紧走两步,来至三目狻猊面前,先由两个镖师向三目狻猊请了安好,侯伯云继之躬身朗声报道:“晚辈侯伯云,谨代家父金刚掌侯啸天,向了老前辈请安。”

    说完,又是一躬,退后一步,和两位镖师成雁式排立道旁,垂手而立。

    三目狻猊绷着一张橘皮脸,也不答礼,也不回话,两只寒芒四射的眼睛,像两颗闪灼的晓星,在道旁三人脸上来回不停地滚动着。

    三人不知三目狻猊的用心,不敢大意,全都以眼观鼻,以鼻观心,屏声息气地静立着,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之后,三目狻猊轻轻哼了一声,扬手一鞭,纵马而去。

    三目狻猊走后,众人彼此互望一眼,各自深深地嘘出一口大气,皱着眉头,跳上马背,抖开马缰,循官道向前继续进发。

    一路上,默默地,谁也没有开口。

    大家都在苦思着这种没来由的遭遇。

    同时,大家都有一个愿望。愿皇天保佑,就令多生一场大病,也别再和此人碰上。

    谁知。

    第三天,行至正定和清宛的平桥地界,象三天前一样:众人刚听到身后的一阵急蹄,一股劲风过处,那匹榴火驹已然当道昂首长嘶,三目狻猊又来了。

    一切都和三天前一样。

    侯伯云和两个镖师下马趋前问好,然后静立一旁。

    三目狻猊也和大前天一样,在马背上,滚动着一双寒光逼人,威凌四射的眼球,不停地在三人脸孔上打量。

    然后,约半盏茶光景,纵马而去。

    就这样,一路上,三目狻猊一共出现了四次。

    最后一次,在小沙沉附近。

    三目狻猊出现后,仍与前三次没有什么分别,等三人向他请过安后,他一声不响地朝三人的脸部详详细细地审视着,仿佛要看穿到三人心灵深处一般。三人因为这种场面已经经过二三次,自忖没有对不起他老人家的地方,心地泰然,任三目狻猊如何打量,神色始终一样。

    最后这一次,三人以为,三目狻猊一定是又和前几次一样,瞪到最后,一声门狠,纵马而去

    嘿,不然。

    这一次他可开口了。

    三目狻猊在开口之先,先发出了一阵令人窒息的阴笑。笑毕,用一种冷赛冰霜的腔调缓缓说道:“三位请抬起头来老夫有事相商。”

    侯伯云闻言,赶紧走上一步,躬身敬回道:“老前辈尽管吩咐,晚辈们只要力所能达,无不从命。”

    三目狻猊阴笑道:“老夫想留下三位的行李如何?”

    健忘,有时候在很少很少的情形下它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幸运。

    侯伯云和两位镖师,三人想法相同:三件行李里面,不过几十两银子和几套换洗衣服,以及两件普通兵刃罢了,你这魔王既然看中这一点,那还不简单么?

    三人又想到:堂堂武林第一位怪杰,居然为了这么一点区区微物,而跟踪了他们数十百里,还几番三次地装出怪模样来唬人,假如不是这个魔王的名声太大,他们不笑出声来才怪。

    当下,仍由侯伯云躬身答道:“遵命。”

    假如侯伯云的记忆力正常的话,他应该记得他的行李卷儿里面,有一个又旧又脏的纸包儿。那是别人的东西,他没有权利将它随便交给另一个人,哪怕里面包的仅是一张分文不值的废纸。

    纵令三目狻猊要的是三只行李卷的全部,他也会对这件事提出来向三目狻猊解释一番。

    即使慑服于三目狻猊的声威,怕引起三目狻猊的不快,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因为心中有了这层为难之处,也难免会在眉梢眼角流露出一些犹疑之色。

    假如侯伯云在三目狻猊命令式的要求出口之后,有了上述三种情形中的任何一种的话,侯伯云便算完了。

    就因为侯伯云忘了他行李卷儿里的东西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所以他回“遵命”两个字时,真是又快,又干脆。

    他回完“遵命”两个字,也不等三目狻猊的反应,返身挥手,意思是叫后面的伙计们手脚俐落一点,三个行李卷儿是小事,免得夜长梦多,又惹出别的麻烦来。

    当三个行李卷儿分由三个趟子手,恭恭敬敬地捧到三目狻猊的马前时,三目狻猊那双令人望而生寒的眼光,很快地又在两个镖师和侯伯云等三人脸上溜了一转。三目狻猊轮流看完三人脸色之后,并不伸手去接他要他们交出来的东西,反而爽朗地哈哈一笑道:“老夫不过是兴之所至,拿三位取取笑而已,难道老夫不怕笑掉武林同道们的大牙么?哈哈”大笑声中,三目狻猊鞭马而去。

    之后,直到他们一行平安地回到平安镖局,三目狻猊便没有再出现过。

    回到镖局之后,问明镖货业已平安交卸,金刚掌侯啸天感到十分欣慰,一面说着很好很好,一面呵呵而笑。

    接着,便由侯伯云将一路上被三目狻猊跟踪取笑的怪事说了一遍,侯啸天听完,哈哈笑道:“想不到他老人家还是那股劲儿,专爱拿后辈胡调开心,哈哈”众人想来,这件事也真是有点可笑。

    谁也没有注意到老镖头笑声里的颤抖。

    金刚掌笑罢,只说得一声:“你们几个辛苦了,多歇歇。”

    便匆匆起身走入后院。

    侯伯云下意识地感觉到他爹在临去时似乎特别多望了他一眼,便也找着一个借口,别过众镖师,往后院走来。

    侯伯云走进后院,各厢房内均未见他爹的踪影,正在纳罕之际,他娘走来在他面前轻轻地说道:“复室!”

    说完,头也不抬地走开了。

    侯伯云大吃一惊,心想:“发生了什么事?爹要在复室里见我?”

    当下,走出院心,负着手,佯装闲眺似地将四面打量清楚,见没有什么异状,才重又走进西厢房,敏捷地掀开一幅丈许的古画,按下木壁上一处暗记,木壁便缓缓开出一个仅容侧身而入的狭口,侯伯云迅速穿进,并将壁板复原。

    进入狭口,是一条极暗的甬道,甬道倾斜而下,约三四丈,曲曲折折地进入一间地下室。

    地下室里点着一根蜡烛,他爹金刚掌侯啸天正满面肃容地在等着他。

    父子见面之后,侯啸天右手往前一摊,用一种泅异寻常的声调朝他儿子问道:“孩子,这样东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侯伯云宁神一看,他父亲托在手上的,正是北京悦来老找那个贫病老妇人交给他,险些为三目狻猊连行李一起讨去,也不晓里面究竟吩咐了什么的,那个又旧又脏的纸包儿。

    看样子,他父亲似乎已将纸包儿开拆过了。

    于是,侯伯云将纸包儿的来历又说了一遍。

    金刚掌侯啸天突然沉声朝他儿子说道:“你知道北京客栈里那个老妇人是谁?”

    侯伯云摇摇头。

    “你知道这个纸包儿里面包的什么东西?”

    侯伯云仍是摇摇头。金刚掌侯啸天至此,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眼中含着一泡老泪,嘀嘀地自语道:“总算我姓侯的祖上庇佑,孩子,你没有在到手之后将它拆开不然的话

    我父子今天何能相聚一处?”

    侯伯云见状,惊恐不已,一时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金刚掌在激动平静之后,重又向他儿子将刚才的两个问题问了一遍。侯伯云因为心中又惊又恐,思维至为紊乱,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所以又摇了两次头。

    金刚掌不悦地朝他儿子训斥道:“枉为你是平安镖局未来的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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