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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要丰丰富富地置几桌酒席请请你们。”

    薛正礼客气地说:“其实用不着海菜,只要有肉就中。”

    七少奶笑了一下:“肉可吃不完。今年咱自己杀了一口猪,一只羊,佃户们又送来了几只猎腿跟羊腿。有一家新佃户只送来两只老母鸡,怪不懂事的,我打算下一季把他掐了。”

    薛正礼劝说道:“你可以教训教训他,让他以后逢年过节多送一点礼好啦。眼下穷人家给人家种地也很苦,丢了地就等于丢了全家人的命。”

    “唉,二哥你不知道,为着祖上留的这几顷地,我一年到头生不尽的闲气,操不尽的闲心!你七兄弟是家务事完全不管,千斤担子撂在我一人身上。这年头,人心不古,佃户们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明地拐,暗地偷,看着几顷地,见打不见收的,吃剩下的才分给咱主人家。就这样一来二去,把佃户们惯得不像话,不掐掉一两家做榜样就没法弄了。”

    赵狮子坐下去,半开玩笑说:“七少奶,这年头要那么多地有啥用?我看还不如你把地卖一顷换成枪,交给我,我准定孝敬你的黑白货比地里出产的要多好几倍。”

    七少笑着说:“对,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七少奶笑着同意说:“卖地我倒不心疼。反正他这个人是鹰嘴鸭爪子,能吃不能挣;花钱像一股水,铁打铜铸的江山也会叫他踢零散。”

    七少说:“你也别说我是鹰嘴鸭爪子,咱们俩是弯刀对着瓢切菜。”

    七少奶抱屈地说:“你要是跟我一样,对佃户们绳子拉紧一点,也不至于在几年内出去了一顷多地!”

    “咱家里两根大烟枪,又好拉扯1,地里出产的包缠不住,不出地有啥法子?”

    1“拉扯”即交际。

    “包缠不住?哼,你稍微睁开眼睛瞧一瞧,佃户们不敢无法无天地随便打拐,不是就包缠住了?”

    “你可知道:男子治外,女子治内。家务事你多操一点心,还能算是抱屈么?”

    “我倒不是怕抱屈。我怕伙计跟佃户都叫我得罪完了,你还要埋怨我大处不看小处看,不如你七少爷大马金刀!”

    薛正礼劝说道:“本来这年头也只可睁只眼,合只眼,不能够太认真了。”

    七少奶顺风转舵说:“谁不是睁只眼合只眼?我这个人生就的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要把绳子拉紧,实际上佃户们毫无管束。我自己也把世界看穿了,慌慌乱乱的,得过且过,结的冤仇多了没好处。咱又不想挂千顷牌2,只要马马虎虎地能够包缠住也就罢了。”

    2封建时代曾经有过奖励巨富的办法,据说超过千顷以上,官府赐“千顷牌”以为褒荣。

    赵狮子说:“你拔一根汗毛比穷人的腰还粗,屑来小去的事情不计较也好。别说你家里只有两根大烟枪,再加上两根也不会吸穷。”

    “单凭吸大烟固然吸不穷,可是现在的世道不同往年,用钱的地方多啦。”七少奶拿起来桌上的水烟袋用左手抱住,抽出来插在水烟袋上的长纸捻,用长指甲弹落纸灰。把纸捻吹着后,她接着说:“前年大妹子出阁,办嫁妆就花了两千多块,家中旧有的东西还不算在内。大妹子在省城里读过书,嫌那不好,嫌这不好,东西都是她自己挑的。挑了许多洋货,虽是好看,就是不耐用,也不合老规矩”

    七少不高兴地说:“你懂得啥子啊,多管闲事!”

    “我没有到省城里上过洋学堂,当然不懂!你不爱听你不听,我是闲对二哥提起来,难道连跟二哥叙叙家常你就不准么?哼!”七少没有再说话,把烧好的烟泡安上斗门,向薛正礼和赵狮子让一下,自己噙着烟枪嘴吃吃地吸了起来。七少奶向七少的身上愤愤地剜一眼,不点水烟,吹熄纸捻,转向薛正礼接下去说:

    “比如说,从前赔嫁妆都是赔的铜洗脸盆,一辈子也不愁用坏了;现在要赔个洋瓷盆,一碰瓷就掉一块。从前赔铜灯,现在赔洋灯,不说合规矩不合规矩,洋灯罩一碰就打,一烧就炸,还不如请吹糖人儿的来吹一套嫁妆省事!”

    “现在洋货是时兴吗,”薛正礼笑笑说,困乏地躺了下去:“你看,土枪就没有洋枪值钱,水烟袋也没有洋烟方便。”

    摸不清他的话是感慨呢还是真地称赞洋货,七少奶又吹着纸捻,低下头去,咕噜噜吸了一口水烟,然后吹出烟灰团,抬起头来说:

    “东西耐用不耐用,合规矩不合规矩,跟我倒毫不相干。只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卖地卖粮食有啥法子?咱一没有经商,二没有做官,家中又没有摇钱树,聚宝盆,一切全指望祖上留下的这几顷田地。日子紧了,只得把佃户跟伙计们管得紧一点,背后落怨言也是活该了。”

    一个小丫头送进来一个铜火罐,放在七少奶的脚边。但七少奶没有烤脚,她打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来,向她的丈夫说:

    “等会儿你们饿了,喊伙计们下扁食也好,下鸡汤挂面也好。”随即她转向薛正礼:“二哥,你跟狮子在这儿拍闲话,我要到后头去了。”

    七少奶走了以后,七少的话匣子就跟着打开了。话题三转两转,转到马文德和徐春椿将要打仗的消息上面,后来又转到杆子的收抚问题。陶菊生坐在火盆边不住地栽盹。他的干老子把他叫醒,用下巴指一指靠山墙的床铺说:

    “娃儿,快到那个床上睡去吧,今晚上不回薛岗啦。”

    “不要睡,”七少说“等一会儿吃了东西再去睡。”

    菊生踉跄地向床边走去,喃喃地说:“我不吃东西,不吃东西。”

    “好吧,”狮子说“早点睡去吧,明儿一清早我就叫醒你起来拜年。”

    七少和薛正礼是什么时候离开这座屋子的,菊生一点也不知道。他在老鸹叫的时候从床上醒来;但没人叫他,他是被自己的尿憋醒了。

    他睁开眼睛,向屋中各地方巡视一遍。虽然屋里很暗,但他的眼睛好,很容易看清楚所有的家具和墙上字画的轮廓。一切的布置依旧,只是人空了。靠后墙的那张大床,昨夜七少和薛正礼头对头躺在上面,现在枕头的位置依旧,但烟盘子拿走了。

    “七少睡在后院。”他心里想。“干老子睡在他自己家里。赵狮子哪儿去了?”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赵狮子的不在这屋中也许和昨晚他们所谈的那一件机密有关:但那究竟是一件什么阴谋,他仍然不能知道。因为怕冷,不愿意离开被窝,他望着地上的快要熄灭的火盆静静儿出神。后院中有轻微的人语声,他想着一定是已经接罢神,七少奶重新睡了。

    忽然,他听见有人跳下矮墙来到院里,并且向他住的屋子走来。他赶快从枕头上把头抬起,紧紧地抑止呼吸,看着屋门。果然有人轻轻地推开门,拿着枪走了进来。看出来这位进来的人就是赵狮子,菊生快活地小声叫:

    “狮子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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