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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爷却“哗啦啦”趟起了波浪。鬼又起了疑惑,老爷爷忙说:“可敬的老前辈呀,我一听你趟河不响,就知道你是鬼里少见的奇才,你咋熬到今天还没脱生?”鬼长吁短叹说:“我在阳世上当人时,偷过新铺杨寡妇家一头大叫驴,阎王爷罚我在阴间多做了三年苦工。”老爷爷说:“你真是好福气,这三年能多学多少做鬼的本领!”鬼又美滋滋地逞能说:“做鬼最要紧的是学会隐形,能变成各种东西,把鬼形藏起来,只是要小心,不能叫人揪住耳朵,一揪住耳朵,等到太阳出来一照,就变不回来了。”老爷爷说:“请你变个东西,叫晚辈开开眼界好不好?”鬼说:“那容易!”就摇身变成一只兔子。老爷爷说:“太小,能不能变个大点的?”鬼又摇身变成一只狗。老爷爷说:“还不够大,你能不能按照你牵走的大叫驴再变一个?”鬼就摇身变成了一头大叫驴,得意地喷着响鼻儿,刨了刨蹄子。老爷爷一把揪住驴耳朵,一迈腿跨上了驴背,不管大叫驴怎样踢腾,他死死揪住驴耳朵不放,骑着它来到新铺,太阳出来了,驴就变不回去了。老爷爷就把大叫驴还给了杨寡妇。

    爷爷批讲说:“娃,记住,不管鬼咋样隐形,就怕人揪住耳朵见太阳。”

    鬼故事之三:我舅爷是个秀才,有一年去外村教家馆,要主家给他找个僻静的地方,好让他读书、写文章。主家说,有三间空房很僻静,只是闹鬼,是鬼屋,人不敢住。舅爷说:“我正想看看鬼是啥样,我就住鬼屋。”夜里,舅爷正埋头写文章,床底下伸出一只簸箕大的手掌。舅爷写得入神,没有理它。大手指一会儿揪揪他的裤腿,一会儿又挠挠他的脚背,惹得舅爷气恼,就掂起毛笔,在大手掌上写了一个“山”字,床底下一声惨叫:“娘啊,压死我了!”舅爷觉得鬼叫得可怜,又在手掌上写了一个“山”字,两个“山”摞起来就成了“出”大手掌就哧溜一下缩回去了。鬼在床底下大笑“哈哈,傻秀才,你叫我出来,也就由不得你了!”舅爷一辈子疯疯癫癫,没跳出鬼的手心,最后跳到白河里淹死了。

    爷爷一迭声地长叹,又批讲说:“娃,只怕你们书念多了,整天听圣人说‘字儿话’,对鬼也要发善心,书就白念了!”

    鬼故事之四,说的是一个叫李泼皮的,一天出去要饭,饭没要来,倒是有一条恶狗在他脚后跟上咬了一口。夜晚,他睡在破庙里,又冷又饿又疼,自言自语说:“他娘的,活着真不如死了好!”话刚落地,背后有声音说:“对,还是死了好!”他扭头一看,是一个吊死鬼掂着一根麻绳,绳套都替他挽好了。李泼皮心想,你想叫我当替身,没那么容易!嘴里却说:“好,我碰见知音了,可我咋着死呢?”吊死鬼把绳套吊在梁上,说:“这样死最好!”李泼皮说:“多谢你来成全我,不过,你得给我弄点儿吃的,让我美美地吃一顿饱饭再死,我不当饿死鬼。”吊死鬼就去偷来了酒肉。李泼皮放开肚子饱吃了一顿,说:“伙计,你磕头勾魂儿吧,我该上吊了。”吊死鬼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李泼皮却使了个蝎子倒爬墙的把式,头朝下倒立着,用一只脚勾着绳套,打起了滴溜。吊死鬼忙说:“错了,错了!你得颠倒过来,把头套在绳套里才行。”李泼皮说:“好,多谢老哥点拨,这一回我是死定了,你赶紧磕头吧!”吊死鬼又跪下连连磕头。李泼皮脸朝墙,把后脑勺挂到绳套里,就闭上眼,打起了呼噜。吊死鬼说:“又错了!”李泼皮不耐烦地说:“我眼看梦见死来了,咋又错了?”吊死鬼说:“脸朝前,绳套要挂在脖子上。”李泼皮说:“好,知道了,我不信学不会上吊,你赶紧磕头吧。”吊死鬼又跪下磕头。李泼皮脸朝前,却把绳套套在嘴里,用牙咬着绳套荡起了秋千。吊死鬼说:“又错了,你咋不把绳套挂在脖子上?”李泼皮说:“你这绳套是咋挽的?一挂上就滑到嘴里,要不是赶紧用牙咬住,会摔我一个‘屁股墩儿’,重来,重来!”李泼皮磨蹭到鸡叫,吊死鬼一听鸡叫就慌了,扔了绳套就跑。李泼皮抓住鬼说:“别跑,你还没教会我上吊,咋就跑了?”随着鸡叫,吊死鬼就“唧哇”一声,化成了一摊黑水。从此,李泼皮又有了一个外号叫“鬼不缠”再厉害的鬼也不敢招惹他,人也怕他。他再去要饭,只要往谁家门前一站,谁家就赶紧拿出酒肉招待他。

    爷爷说:“娃,记住,鬼难缠,没有泼皮难缠。”

    我本来想为爷爷编纂一部鬼怪大全,注明:“爷爷临终口述,不孝孙娃整理。版权所有,盗版必究。”交给“二渠道”买个书号出版发行。但我想起爷爷说过:“鬼怪都是多少年修炼出来的,有人的地方少不了也要闹鬼。知道自己是人,写好一个‘人’字就好。”可见爷爷并没有奢望鬼怪可以绝种,只是要自己独善其身,而且我想,把鬼怪留给“鬼不缠”对付“鬼不缠”就有了正当职业,也是人类的一大幸事,就打消了为爷爷出书以警示后人并借此赚一笔小钱的念头。

    但是我发现,爷爷骨子里是很怕鬼的。一天晚上,爷爷让我拿上父亲的手电,为他照着桑树捉“爬叉”“爬叉”是知了的幼虫,夏季的夜晚,它会从树下的洞眼里拱出来,沿着桑树往上爬,爬上树顶,就蜕了一层透亮的硬壳,变成了知了。爷爷在树上捉了“爬叉”奶奶用盐水泡过,再用油煎了让我吃,那是我在张庵享受到的独特的美味。爷爷说:“这东西才从土里爬出来,没吃过世上的秽物,娃吃了心里干净。”那一晚我打着手电,跟着爷爷在桑园里转来转去,不多会儿就抓了一瓦罐“爬叉”爷爷高兴,又说要教我捉蛐蛐儿,从我手里接过手电,侧耳听着蛐蛐儿的叫声,用手电照着土墙下的一块瓦片说:“它在瓦片底下拉弦儿哩,你去用手捂住它,轻点儿、快点儿,别叫它蹦了。”

    我正要下手,土墙外边传来了“唰啦唰啦——嗵嗵”的响声,蛐蛐儿受到了惊动,立即停止了鸣叫。爷爷也骇然变色地瞅着土墙,眼神直直地追着土墙外的声音,顺着墙头移动,一直移到土墙尽头,嗓子里咝儿咝儿地响着小哨,说:“这个鬼,这个勾命的鬼!”我被爷爷的神情吓坏了,紧紧抱住了爷爷的腿。爷爷说:“不怕,咱不欠他的!”“唰啦唰啦——嗵嗵”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由远而近。爷爷嗓子眼儿里再次响起了小哨,用手电照着土墙上的豁口,喘着气说:“你又步量啥哩?桑园不管大小,还姓着张哩!聪娃带回来的钱,我都给了你,两清了!”

    声音渐去渐远,夜幕笼罩着的原野上传来狐狸的叫声。爷爷熄了手电蹲下来,搂住我说:“咱不怕,咱真的不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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