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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在她身后斥道:“谁给你的胆子!这般胡闹!”

    姜云舒僵住:“”

    这可真是自作孽!

    她全身都快僵成了根木头,脑子里却在千回百转,片刻之后,手一抖,那根长长的狗尾巴草落了地,而她脸上则飞快地换上了一副狗腿子的讨好神情,转过身来,嗓子里拖开了一波三折的长音:“哥——我可想你啦!”

    姜萚面色冷肃,不为所动。

    姜云舒顿时牙疼起来,想起方才他释放出的那番几欲将人没顶的威压与杀意,知道是自己不够谨慎,行动莽撞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退开半步,厚着脸皮求情:“十二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可我这不是因为”

    姜萚倏地抬起眼,神色愈沉,一言不发,单凭一个冷冽的眼神就硬生生把她剩下的开脱给堵了回去。

    姜云舒立刻识时务地闭了嘴,偷偷挠了下鼻子,以为十分不可思议,姜萚是端方温和的君子,对她也一贯爱护,便是再生气,也说不出难听的重话,可她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嘻皮笑脸胡搅蛮缠无所不通,却偏偏不敢在姜萚面前造次,也算奇了。

    看她低眉顺眼装了好半天鹌鹑,姜萚叹了口气,负手转过身:“跟我来。”

    简单的三个字听在人耳中更胜天籁,姜云舒如蒙大赦,只觉脊梁已毫无骨气地软了三分,连忙老老实实跟上去,规矩得连根头发丝都不敢在风里乱飘。

    姜萚长兄威严十足地板着脸,只拿眼角余光瞥她,却没料到瞧见了这么一副怂样,脚下不由微微一顿,忽觉有点眼熟,细细想来竟颇像当年代父祖管教顽劣幼弟时的景象,心下难免一阵好笑,却又隐隐生出抹酸涩来。

    百感交集之下,初时的愤怒倒是淡下去了大半。

    姜云舒十分会看人眼色,抬头一觑,便先松了口气,满脸堆笑地凑过去,小声讨好:“十二哥别生气呀,我知道您老人家爱之深责之切,都是因为担心我莽撞受伤,这才出言训斥的云舒知道错了,以后做事肯定会三思而后行,决不让兄长再担心了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嘛?”

    她极为便利地顶着一张少女般的精致脸庞,大大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瞧着姜萚,狭长的眼尾却又隐约勾起一线狡黠,伶俐乖巧得让人不忍心苛责。

    姜萚虽深知她是个什么货色,料到这副样子多半是装的,却还是被盯得冷不下脸了,半晌,失笑道:“罢了,别装了!”

    又摇头低叹:“一个一个的,都不省心!”

    之前那个像是炸了毛的猫,这回又换了个惯会装可怜的小狗,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姜云舒不动声色地将姜萚眼底那一点微黯搁在了心里,原本想要说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还是压了回去,转而笑问起了他失散之后的经历,听说沈竹尘也在附近,不由笑道:“太好啦!那这回就剩下陆师兄和辛夷两个要找了,又说不定他们哪天听说了咱们的旗号,也能自己寻过来呢!”

    便顺势将这一路的见闻与叶筝两人“投效”禹王的事情前后细说了,只刻意略去了她向鬼隐追询叶清桓下落之事。

    姜萚安静地听她说话,忽而皱了皱眉——因为略过了几处关节,姜云舒口中的那些推测与决意便显出了一点古怪和生涩,他沉吟片刻,便大致猜测到了原委,却未曾揭破,只轻轻笑了笑,直到听闻近日变故,才真正严肃下来,缓缓说道:“你和十七很像,平时也就罢了,但一旦遇上了事,却从来不懂迂回,哪怕拼了性命也不肯退一步,这样是好是坏,我无权置喙,但你也得考虑下身边人。”

    他面色严正,声音却略低了几分:“当年,十七顽劣得很,长辈又一味宠溺,我深怕他行差踏错,因此教他的都是些‘直道而行,不可耽于机巧’的大道理,却唯独忘了教他‘惜身’二字,以至于后来”

    “兄长”

    姜云舒面色渐凝,轻快的笑意像是被揭下去了,一点痕迹也不剩,余下的只是一片近于空洞的萧瑟。

    却听姜萚沉沉嘱咐道:“这两个字,他没在意过,但你不要也忘了。哪怕不为自己,就算是为了他的遗愿也好,他留下那三张符,当是盼着能护你周全的。”

    姜云舒只能默然。

    过了许久,她慢慢坐直了身子,颔首:“兄长的话,云舒记在心里了,从此之后,必定会好好爱惜自己。”

    多少年来,姜云舒忽然忍不住想,除却叶清桓将她护在身后的短暂时光,她总是孤身一人在险山恶水里打滚,时日长了,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轻掷生死是件潇洒快意的事情,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若能安享红尘温软,柔情缱绻,又有几人甘愿满携一身孤戾,踽踽独行呢。

    说到底,不过只是求不得罢了。

    她沉默着仰起头,有隐约湿意从眼角渗入鬓发。姜宋教她去珍惜一朵花开,而叶清桓也曾说过,这长生路上步步辛酸,步步坎坷,唯有珍重身边的风景,才不枉来这世上一回,可到头来,辛酸坎坷终究还是遮蔽了寥寥无几的良辰美景

    魔之一道,分入道,潜心,忘情。

    可就算是魔祖卫云川,也未能真正忘情——本已不圆满,又如何能在其中强求到一场圆满?

    太难了,姜云舒想,实在是太难了。

    而更难的是,明知道困难,却仍然只能走下去,只能像从未知晓苦涩与煎熬的滋味一般,若无其事地走下去。

    姜萚抿唇,双手在膝上收紧。“侣”者,伴也,胜过父母,胜过兄弟,是这条艰险而孤寂的长路上唯一能够携手走到尽头的同伴,一朝痛失,何异于生生剔去半身血肉,又何尝再有痊愈之时。这个道理,即便他从未对谁动过心,也是明白的。但明白归明白,或者说,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不愿听任,不肯放纵,身为长兄,这也是他如今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了。

    但终究还是不忍。姜萚沉吟良久,刚要说话,忽然听姜云舒低低地哼唱起一段山野小调。他一怔,那曲调低回婉转,被幽然的哀伤拉长,便愈发显得悠扬,却是十足的陌生。

    不过片刻,曲调戛然而止,平稳轻快的神情重新回到了姜云舒脸上,她安静地弯了弯眉眼:“十二哥可曾听过这曲子?”

    姜萚不解地看着她:“不曾。”

    姜云舒笑容清浅:“师父喜欢听。”

    一摸呀,摸到呀,美人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

    而今青丝成灰,美人也早化作了凄冷墓穴中的几根支离枯骨,而她,即便为了那个遥遥无期的希望呕心沥血,却终究修不成忘情道,怕是也等不到重逢的那一天了。

    “那三张符,”姜云舒闭了闭眼,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只剩下了最后一张。”

    姜萚不由愕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姜云舒摆了摆手,不让他戳穿自己平静的表象,淡淡道:“第二张,我藏在了南宛二城主的车驾里,禹王势力太过庞大,我不敢轻敌。”

    她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最后的几次机会,我一次也不想错过,我想见他但是我不能。”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人未至声先至:“姜大哥!禹王都城突生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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