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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能胜过你,再合适不过。”他轻轻摇头,“毕其功于一役,阿云,若是顺利,以后便不用这般颠沛流离四处征战了。”

    景云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由衷的信服,轻声道:“是。”

    “还有件事。”他顿了顿,“交给别人我并不放心。”

    景云心中隐约猜到了,却不说破,只道:“将军请说。”

    “我揣测元皓行的反击,除了就地围剿,还有一个……就是直捣后营。”江载初沉默了片刻,秀挺的眉轻微上挑,眼神明锐,“长风城,或许会是他的目标。”

    “你是说他可能不管两支军队,直奔这里而来?”景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一细想,却又像是元皓行的作风,皱了皱眉,“那怎么办?”

    “两军动作要快——至于这里,你派人将女眷老弱送回后方。”

    “女眷?”他顿了顿,有意问道,“都送回去么?”

    江载初站了起来,“她留在这里调理身子,过两日我会让人送她过来。”

    景云并不问“她”是谁,额角轻轻一跳,追问道:“送去哪里?”

    “我身边。”江载初简短道,“我已从亲卫中选了几人,你知道就好。”

    “将军——”景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行军打仗带着她,实在诸多不便。”

    有夜风从营账外卷进来,烛火明灭,年轻男人狭长明秀的双目轻轻眯了眯,却终究还是黯了些,终不复指点万军时的从容。

    他仿佛没有听到那句话,直到走至营账门口,方才听到景云又说了一声:“将军,我将她送至后方,日夜让人看着……这样呢?”

    “她若是不见了呢?”他脚步顿了顿,并不回头,“我输不起这第二次。”

    将军府静悄悄的,江载初走进厢房,未晞原本靠在桌边守夜,一个激灵便醒了。

    江载初示意她出去,径直走至床边。

    维桑睡得正沉。

    他在她床边坐下,许是床榻有轻轻一动,她甚是警醒,立刻睁开了眼睛。一抬眼,方见到是江载初,她挣扎着便要爬起来。

    他不轻不重地按住她的身子,淡声道:“韩维桑,你究竟对你自己做了什么?”

    她睁着眼睛,眼神略略有些迷惘,长睫柔软而微翘,仿佛并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俯下身,愈发得迫近她,“你体内抑制寸脉的,究竟是什么?”

    维桑倏尔微笑起来,声音谦卑而柔和,“这不正是合了将军的心意么?其实昨日,你不必给我喝那碗药——因为我本就无法受孕。只是……却也没有机会告诉将军。”

    他的瞳孔有轻微的收缩,唇角冷硬地抿起来:“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维桑终究还是慢慢坐起来,目光垂下,轻声道:“我对自己做了什么,与将军有何干系?这不是将军所要的么?”

    他的眸色正一点点的变紧,浓黑,凝濯,忽得变成勃发怒气,“你何时在自己身上种下的?如何拔除?”

    “出洮之时。”她淡淡抬起眸子,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中,却未带着丝毫情绪。

    “三年前?”

    “将军说得不错,我不配有将军的孩子。”她轻轻扬起唇角,笑容微薄却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与固执,“可是一个洮人,却不该,也不会怀有洛人的孩子,不是么?”

    清脆的啪的一声——

    他扬手挥去,下手极重,维桑脸颊红肿了半边,唇角裂开,细细一道鲜血滑下。

    她却不避不闪,只是轻笑,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动怒。

    江载初冷冷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韩维桑,为了你这句话——将来有朝一日我若得了天下,你们川洮之地,男为奴,女为婢,永世不得翻身!”

    终于还是激得他拂袖而去,看着修长的背影渐渐离开,维桑却慢慢拢起双腿,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未晞匆忙奔进来,小心翼翼打量维桑,轻声道:“姑娘,你……在哭么?”

    她慌忙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没有。”

    “你的嘴角……”未晞小心地替她抹去鲜血,“上将军他……打你了么?”

    维桑微微有些恍惚,最后却只是笑了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他……只是比我更有些难过吧。”

    未晞要扶她躺下,她却不肯,怔了半日,才如梦初醒般问道:“外边出了什么事么?”

    “不知道,跑来跑去都一天了。”未晞轻声道,“姑娘,我听到……适才上将军的那句话了。”

    维桑怔了怔,“哪句?”

    “男为奴,女为婢……”

    维桑见到她担心的眉眼,只轻轻地笑了。

    她身上处处负伤,眉宇间又时常郁结,这是未晞头一次见她笑得这般舒心——仿佛在满是尘埃的土上绽开了一朵花,这一笑的风华,又远胜人人赞誉的薄夫人。

    “未晞,你想家么?”她忽然轻声问道。

    “我记得家中好吃的辣子酱呢。”未晞低声道。

    “总有一日,咱们会回去的。”她喃喃地说,“不会有人再欺负咱们,不会有人逼咱们绣到双目渗血,不会的。”

    未晞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却又觉得,这样的姑娘,又是她从未见过的。

    这般顽强,又这般好看。

    翌日上午,未晞服侍维桑梳洗时,咕哝了一句:“怎的外边多了这许多侍卫?”

    维桑往外望去,果然,院子里站着不少人,皆是些生面孔,许是江载初换了卫队。

    “让我进去见上将军!”

    门口忽然响起女子声音,未晞立时警觉,低声道:“又是她,姑娘你别出去。”

    维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倚着窗边听了一会儿,那声音却越来越大,直欲闯进门来。想来这么多侍卫也知道薄夫人是将军最宠幸的女子,也不敢对她如何阻拦。

    片刻之后,门外动静小了些,却听见男子清冷却有礼的声音道:“薄夫人,何事在此处喧闹?”

    “上将军为何要将我送回后方?”薄姬的声音收敛了些,却依旧不肯罢休,“我要亲自找将军问清楚。”

    “上将军已经不在长风城了。将军走前吩咐人将你送回后方,亦是为了你的安危,还请夫人勿让我们难做。”

    “那她为何能够留下?”薄姬怒道,“她为何不同我一起回去?”

    景云沉默了片刻,回道:“韩姑娘身上有伤,不宜挪动。”

    薄姬蓦然指向维桑,“她能下地,能走动,有什么伤?”

    景云见到维桑,只略略点了点头,转而对侍卫道:“送薄夫人回去,马车半个时辰后出发,不得延误。”

    “我要见上将军。”薄姬却仿佛没有听见,怔怔地站在那里,“他说过,无论何处都不会抛下我……”

    维桑无声地打量这个年轻女人,她今日是细心装扮过的,发髻结得活泼可爱,原本宽松飘逸的裙裤,却拿红绳缚住裤脚,娇俏甜美,如今却红着眼眶,站在那里,只是不肯走。

    “上将军走了么?”她问景云。

    景云并不想同她说话,只生硬点了点头。

    “那我也去后方吧。”她不欲景云难做,低声道,“我同夫人一道走。”

    “不行!”景云脱口而出,看到薄夫人怨怼的眼神,顿时觉得头大,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道,“你的伤不能长途行路。”

    维桑怔了怔,也不欲纠缠下去,转身回房。

    身后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去,大约景云到底还是将薄姬劝走了,她却看了一眼如今空无一人的书房,江载初竟真的已离开了。

    心神恍惚地坐在桌边,喝水的时候才觉得味道有些古怪,维桑看了一眼抿嘴偷笑的未晞,这才发现自己端起的是一碗刚熬好的药。

    “姑娘一气喝了吧。”未晞笑道,“刚刚煎好呢。”

    她捏着鼻子喝了下去,却见门口景云大步进来,看着她将药喝完,方道:“将身子养好,再过上十余日,我会让人送你过去。”

    “去哪里?”

    “将军那里。”他平静道,目光却深深地在韩维桑身上脸上辗转,似是在仔细查看她的表情。

    “他是北征吧?”维桑怔了怔,“我会与他添许多不便……”

    “这点你知我知,他自然也知道。”景云淡淡道,“可他偏偏放不下你。”

    维桑沉默下来。

    “韩维桑,我若是他,见你之初,便已杀你百次千次。”

    维桑并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唇角带出一丝笑来,却又牵动昨日裂开的伤口,密密带着刺痛:“那么,有时候,我真希望他同你想得一样。”

    景云清亮的眸色中划过一丝怒气,最后却忍了下来,“这一次,你莫要再辜负他。”

    她静静望向窗外,轻声道:“我欠他多少,总归,我会一一还他就是了。”

    疾行数日,关宁军骑兵精锐的前锋已经抵达常淮地界。

    上半夜休息了一个时辰,数万人马并未埋锅造饭,只是在细雨中无声地吃着干粮,淋着冰凉的雨水,靠着马匹睡了片刻。前方又传来了命令,不能耽搁,即刻前行。雨势渐渐变大,道路变得泥泞难走,骑兵们下了马,默不作声地牵着缰绳往前走。这样艰苦的行军,却并没有人出声抱怨。因为每个士兵都知道,他们的统帅在最前边,一样淋着冷雨,啃着石头一般的干粮。

    “京师传来的密报。”连秀勒住马缰,将一粒蜡丸递给江载初。

    雨水越来越大,仿佛有人将天幕撕开了,海水倾泻了下来。江载初接过蜡丸,驱马行至一棵柳树下,命左右点亮了火折。

    捏碎蜡丸,里边纸上却只有一句话:元皓行出京,不知去向。

    雨滴透过柳树枝叶落下来,很快便将字迹打湿,墨团糊成一片。江载初收拢掌心,沉吟着没有说话,脸色渐渐凝重。

    “将军,上边说的什么?”连秀察觉到他脸色有异,追问了一遍。

    “景云那边动身了么?”

    “前日开拔。”

    江载初凝视那道几乎划破长空的闪电,忽道:“夺下长风城至今,已经过去多少日了?”

    “近二十日。”

    “二十日……”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当此时,除了一力奋进,并无他法可想,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全军上马,明早务必赶到淮州境内。”

    关宁军接到命令,但见黑甲翻腾,骑兵们默不作声地翻身上马,绵绵不绝的队伍仿佛是一条觉醒的巨龙,由前及后,在暗夜中向前方奔驰。

    巨雷声响,滚滚而来,而闪电亦未停歇,照亮四方荒野。

    视线仿佛被那那长长的闪电灼伤了,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江载初猛地勒住马,竟觉得风雨中多了分寒意,下意识喊道:“连秀!”

    “在!”

    “你带上我的亲卫营,即刻回长风城,去将韩姑娘接出来!”他面沉如水,握紧手中缰绳。

    “即刻?”连秀怔了怔。

    “马上回去!”江载初唇角紧抿,雨水从脸颊边滚落,线条冷峻。

    “上将军,你的亲卫营从不离身——还是我从关宁军抽调些人……”

    江载初却并未听他说完。

    他的身后一支数十人的骑兵已经出列,骏马低着头,打着响鼻,呼出的白气在雨夜中团成一圈又散开,骑兵们一色玄色铠甲,静默无声。这支亲卫从神策军中精选而出,一直跟着上将军,平日里悄无声息,也不见踪迹——却如一团暗影,寸步不离。

    “无影,跟着连将军回去,务必把她接回来。”

    此时的长风城亦是疾风暴雨。

    巡防士兵如同往日一般在城墙上值守,因为几大军营都在数日间撤出,巨大的城池在雨幕中显出几分寂寥空阔。

    雨越下越大,将城头的火把几欲浇灭。

    士兵往城墙上的箭楼屋檐下躲了躲,试图稍稍避开这雨,然而转身的一瞬,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城墙之下,漫山遍野亮起了火光。那些光亮尽管也被雨水搅得摇摇欲坠,却在暗夜之中,如同无数野兽的眼睛,莹莹发亮。

    士兵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返身冲进箭楼,拼命敲响了大鼓。

    咚——咚——咚——

    肃穆低沉的声音穿透了密密雨水,在全城回荡。

    维桑胸口的伤已经渐渐地好了,却被这一晚上风雨声催得睡不着觉。

    未晞奔了进来,大声道:“姑娘,不好了!敌人打过来了!”

    甫一进屋,她就看见维桑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城墙,身上却已穿好衣裳,神容镇定。

    “姑娘,说是敌人在攻城呢!”未晞吓得有些发抖,“……怎么办?”

    维桑回过头,抚慰般对她一笑,“别怕,咱们不会有事的。”

    她只简简单单说了这句话,未晞却觉得镇定下来,仿佛瞬间拂去了慌乱。

    “韩姑娘。”屋外有人敲门,声音极是有礼。

    维桑示意未晞去开门,进来一身铠甲的士兵,恭敬道:“长风城有敌军来犯,末将送姑娘出城。”

    “守得住么?”维桑轻声问道,“是什么人来犯?”

    “这些末将不知。”那人只道,“姑娘这便跟着走吧。”

    待到走至将军府外,才发现门前街道上已经站了数十人,为首的男子将缰绳递给韩维桑,问道:“姑娘可会骑马?”

    维桑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又问未晞:“你会骑马么?”

    未晞摇了摇头。

    “来,和我共乘。”维桑向她伸出手。

    那军官却将未晞抱起,放在自己马前,清斥一声:“走!”

    他们前行的方向是往东北,经过城中一个路口时,维桑忽然勒过马头,径直从队伍中穿过,一夹马匹,往城头奔去。同行的侍卫们显然不知道她的骑术如此精湛,愣了愣,方才催马追上去。

    维桑奔至城头远眺,却见大雨之中,城门北向的攻城之战已经开始。城墙下是望不到尽头的火把光亮闪烁,云梯正密密架起,箭矢如流星般在空地上穿梭。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维桑终于看得清楚,敌军之中,帅旗迎着暴风烈雨并未坠下,写的是一个“元”字!

    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及近,连坚固地城墙都微微颤抖。

    “是元皓行么?”她眸中露出讶色,喃喃道,“怎么会是他统军?”

    “韩姑娘,城楼危险!”侍卫终于策马奔近,拦在维桑身前,挡住了视线道,“姑娘,快下楼吧!”

    “我只是想看一看,究竟是谁长途来袭。”维桑抱歉一笑,“我这便下去。”

    “守城大将是谁?”维桑忽然问道。

    “洪陵将已经在受到攻击最为猛烈的北墙上督战。”

    “那我们出得去么?”

    还未等到回答,东北方向已经驰来一队军士,口中高喊:“快!要出城的赶快!”

    离开之前,江载初果然已经全盘布置妥当,只是……他有没有预料到元皓行千里奔袭,直取长风呢?若是预料到了,他会如何反击?长风城又能不能抵御攻击?

    维桑心中转过万千个念头,奔至东北城门下,城门已经打开一个小口,恰能容一人一马通过。维桑正要上前,却被拉住了马缰,那名侍卫肃然道:“姑娘,以防万一,我们的人先出去。”

    侍卫们出去了三分之二,他才放开缰绳,示意她先走。

    滴水不漏。却不知防的是城外敌军,还是她……维桑心中了然,却并不说破,顺从地策马而出。

    身后城门缓缓合上,似乎也隔断了惨烈的攻城防守战役,而他们没有片刻的停歇,直奔东北而去。

    将近一夜的疾驰,快天亮的时候,雨终于渐渐止歇。

    “前边有废弃的庙宇。”

    为首的侍卫挥了挥手,“便去那里歇上半个时辰。”

    维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丛林掩映,茂林修竹间,那座破落的土地庙也只有几片黑瓦遮蔽着。佛像早已倾倒,蛛网四结,走进去便是一片呛人的味道。

    “姑娘,骑马怎得这般难受?”未晞坐在维桑身边,低声抱怨道,“好像……都裂成两瓣了。”

    维桑无声地笑了笑,“习惯就好了。”

    “会有人来追杀咱们么?”未晞往那火堆靠近了些,虽是夏日了,却淋了一夜的雨,此刻她冻得有些哆哆嗦嗦,“姑娘,你怕么?”

    维桑抱着双膝,耳边是柴火燃烧时的毕啵声响。

    “……你怕么?”

    那是他躺在自己怀里,浑身都是血,那么多伤口……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帮他止血。

    可他回过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声线温和镇定,“你怕么?”

    她强忍住要落下的眼泪,终于说,“你快死了,我反倒不怕了……大不了,便是一起死。”

    从回忆中惊醒,维桑笑着抚了抚未晞的肩膀,“别怕,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庙外却响起了尖锐的哨声。

    维桑豁然起来,却见侍卫奔进,急道:“韩姑娘,即刻上马,往东北走,会有人接应——”

    门外已经有不少箭矢射来,侍卫们全都一应而起,看样子会留下一半迎敌,另一半则护送她们离开。维桑与未晞共乘一骑,跟着数名侍卫往东北方向急冲,身后已经传来近身肉搏的厮杀声,想来敌人来袭的速度极快。

    一口气奔出了十多里,斜斜一支箭矢射来,就在维桑身侧的一名骑兵中箭,从马上摔落下来。马匹受了惊吓,往前狂奔,却将那侍卫的身子拖在一侧,鲜血四溅。

    “这边也有敌军!”

    侍卫们抽出了长刀,护在维桑马前,拨开第一轮箭阵。

    箭雨过去后,地下凌乱的箭支,以及开始负伤的侍卫,都昭示着这只是残酷战事的开始。不远的地方,应该有更多的敌人正在聚拢,准备围歼他们。

    维桑打了个寒噤,这或许也意味着,留在那座破落的小庙中伏击的侍卫们,也已经尽数阵亡。

    为首那人回过头,沉声道:“姑娘请往前走,等解决了这一批,属下等会赶上来。”

    剩下的人不多,约莫二十多人,可是那名侍卫说出这句话时,却如同一堵铜墙铁壁,无声地带有一往无前地强悍气息。

    维桑眸光在这个至今她还不知道姓名的侍卫脸上停驻半瞬,微微颔首,“保重。”

    身后的未晞还在发抖,此刻维桑分不出精力安慰她,只是控制着身下骏马,跃过一条小溪,忽然间又勒住了马头。

    “姑娘,怎么了?”未晞吓得一哆嗦。

    维桑却轻盈地翻身下马,将马缰放在未晞手中,“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别去。”

    未晞还未来得及说话,维桑便已经拨开树丛,往深处去了。

    一路往里行走,横七竖八倒了不少的尸体,从衣着上看,有自己人,也有敌军。

    维桑摈住呼吸,将脚步放轻,终于看到前边的人影,以及哭喊厮打的声音。

    “啪”的一声。

    脚下踩断了一根树枝,那名士兵转过了脸,先是看到有人,手下动作便顿了顿。旋即才发现又是一名女子,倏然间放松下来,笑道,“又来了一个。”

    他的身后,却是个女人,趁机往后退了几步。

    维桑慢慢走上前,那士兵迎上来,扭住维桑的手臂,刺啦一声,撕下了她长裙上一条布料,正欲将她绑住,因见她并无丝毫放抗之意,倒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却只是这样一眼,他手中动作慢了下来,一丝光亮,冰凉之意在喉间滑过,瞬间,大蓬鲜血飙射出来,他嗓中发出荷荷的声响,闷声倒地。

    脸上还溅落数滴鲜血,带着温热粘稠的触感,维桑也不抹去,径直走过去,一把拉起了那个衣衫凌乱的女人,沉声道:“快跟我走!”

    薄姬还记得那个男人扑过来时,身上带着汗水混合血水的恶臭,她想过要死,可卫队尽数战死,身边连防身的武器都没留下。他的手伸到了自己胸口,衣襟已经被扯开,她以前曾听过女人在战场上被轮奸,却未想到自己也会轮到这样的厄运……只觉得一颗心完完全全沉下去,未想到竟有人来救她。

    而那人,却是韩维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被韩维桑拉着往前跑,昏昏沉沉间问道。

    “你的首饰落了一地。”维桑不欲多言,只是催促她脚步快一些,“快点,这里随时还有人来。”

    走出了小林子,未晞还牵着马,焦急地张望着,见到她出来,松了口气:“姑娘你回来了!”她看清了维桑身后带着的女人,眉目沉下来,“姑娘,你要带她一起走么?”

    许是阳光倏然间落下,薄姬忽然间被惊醒了:“你——你杀了人?你刚才使了什么法子,杀了那人?”

    维桑皱了皱眉,心知她受惊吓太过,也不在意,只道:“未晞,扶着薄夫人上马。”

    未晞虽不情愿,却也只能伸出手。

    薄姬却用力推开了她,长长的指甲在未晞手臂上划开血痕,尖声叫道:“滚开!别碰我!”

    维桑皱了皱眉,“这个当头你再发疯,我就把你扔下,你自寻活路吧。”

    许是想到了刚才卫队被全歼的场景,薄姬瑟缩了一下,“你……你为什么救我?”

    “你是他的女人,我便不能看着你被糟蹋。”

    薄姬怔了怔,惨白的脸色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维桑却毫不在意,将缰绳交到未晞手中,“这匹马负荷不了三人同乘,你们往东北走,会有人来接应。”

    她转而望向薄姬:“你会骑马么?”

    薄姬只是死死盯着她,却不开口。

    “未晞,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昨日骑了半宿,刚才我又一路带着你,你如今总会一些了吧?”维桑语气沉缓而温柔,“你带着薄夫人,往那边走,不要停下。”

    “姑娘你怎么办?”未晞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你和她一道走吧,未晞留下来!”

    “不许哭!上马!”维桑表情转而变得肃然,未晞瞧着她的脸色,竟不敢违抗,爬上了马背。

    “你也上马!”维桑亲自伸出手去扶薄姬,她终于惊醒过来,大声喊叫:“你算什么东西?我,我不要你救!上将军会来救我的!”

    维桑冷冷看着她,忽而一笑。

    薄姬从未见过这个年轻女人这般的笑容,在这之前,她总是低着头的,谦卑,收敛,忍辱负重。可是现在,她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微微仰着下颌,笑这样骄傲,眼角隐露出的轻蔑似是对她的,却又依稀不是——更确切的说,她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的存在。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之前韩维桑对自己的退让,并非因为恐惧,只是因为……漠视。

    心头狠狠被剜了一下,她想要说什么去打破此刻心底的脆弱,却又无从开口。此时维桑却收敛了笑意,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你的上将军江载初,或许是你视若珍宝的男人,可我并不稀罕。”维桑一字一句,眸色清冷,“你见过他后背一道道伤口么?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么?你知道他为何反出洛朝?”

    薄姬怔怔看着韩维桑,她的面容平静,可气度清贵至极。一字一句看似荒谬,可她心中……心里隐隐约约,竟然觉得她并没有骗自己。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亲,最后,却是我不愿嫁他么?”

    “你知道他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么?”

    “你觉得我在和你争?可我和你,又有什么好争的?”

    维桑顿了顿,眉梢微扬,无声淡笑:“你要知道,我救你,并非为了你——”

    “只是因为,江载初还能愿意这般宠你,是他心未被我伤绝,你于他,还有些用。”

    她唇边滑过一丝苦笑,却吞下最后一句话,那是对自己说的:

    “这一辈子我欠他的,不过是盼他莫要再心寒。”

    一句句的话语,却比昨晚无声的惊雷更为令人胆战。薄姬用力咬着唇,分明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人,可她却觉得,在这一字一句中,自己卑微到了极点。

    维桑却不再多言,用力在马臀上拍了一下,清声斥道:“快走!”

    马匹嘶鸣一声,跃蹄往前而去。薄姬紧紧抱着未晞的腰,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韩维桑就站在泥泞的地上,发髻早已散开,衣衫亦是脏乱,甚至脸颊上还有血迹未曾擦去。可是狼狈的形容丝毫未损此刻的傲然气度,她骨子里所带着的清贵,终于令薄姬觉得……那样难以逼视,难以企及。

    视线尽头已经看不到马匹和马上的两人身影,维桑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脚步声,越来越逼近。

    是一队异常精锐的骑兵,身着银色铠甲,头盔上方红缨烈烈。

    维桑立在原地不动,直到那队骑兵围住了自己,为首那人冷冷打量了她一眼,有些不解:“长风城连夜护送出来的,是个婢女?”

    他手中长刀虚劈了一下,作势要砍下来时,维桑不避不让:“我要见元皓行。”

    那人手中长刀收住,“元大人的名讳是你可以直呼的么?”

    “我要见元皓行。”维桑依旧用平静地声音说,“我就是江载初连夜让卫队送出的那人。带我去见他。”

    那人又细细看了她数眼,又和身边的人轻声商量了几句,收起长刀,俯身将维桑提到自己身前,勒转马头,呼喝了一声:“收队!”

    约莫是在傍晚时分,重回长风城。

    离开之时,维桑在城墙上方,看着城下汹涌而来的攻城巨浪;此刻,她身处巨浪之中,径直被送去了主帅营账。

    侍卫掀开了厚重的油毡布,案桌后方坐着的男人抬起头,淡茶色的眸色流转,最后落在这个脚步依旧从容、并不见如何惧怕的年轻女人身上。

    片刻之后,他站了起来,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嘉卉郡主。”

    记忆中的元皓行还停留数年前,他站在群官之间,品阶不高,面容亦是俊美秀气,那时维桑对上他的眸子,只觉得冰如寒潭,莫名的心中微颤,却还是江载初在她耳边说:“那便是元皓行。”

    没出川洮之前,她便已听说过这个年轻人的名号。洛朝中武将尽数出自景家,而文官则以元家为首。那时维桑因为知晓京城第一美人便是元家的女儿,更是曾被指婚给江载初,连带着对元家也极感兴趣。

    “京城最好看的男子是谁呢?”

    江载初笑道:“这可难倒我了,景云你说呢?”

    景云斟酌道,“也有人说过元皓行好看……”

    维桑歪着头,上下打量江载初,秀挺的鼻梁,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又那样斯文好看……那个元皓行,莫不是比他还好看么?

    许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江载初唇角笑意更深,却只淡淡道:“皓行确有美男之誉,京中号称风仪无双,只是他心中未必喜欢这个称谓吧?”

    “你和他……和元家很熟么?”维桑踌躇片刻问道。

    景云已经识趣的躲了开去,他便没什么顾忌,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笑道:“我虽与元家小姐有过婚约,也只在几次宴席上见过。你还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她用手托着下颌,低低问道:“你和那位元小姐的婚约若是没有取消,可你又遇到了我呢?”

    他轻柔地笑了笑,指尖卷着她长而柔顺的发丝,戏谑道:“你可有愿意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维桑直起身子,用力摇了摇头,极是认真地鼓起腮帮子:“那你可别想!”

    他似是能猜出她的回答,温柔笑了笑,“总归我要把你明媒正娶接进门,那么,那个婚约总得想法子推掉的。”

    明明是说着玩的话,她却当了真,叹气道:“那元小姐可真可怜……”

    江载初轻轻笑了笑:“怎么会呢?京中贵胄,求娶她的人千千万万。我却觉得,她跟着我这样一个落魄的皇子,以后日日提心吊胆,才是可怜呢。”

    维桑知道他是开玩笑,却有点笑不出来,只能用力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怎会这么想?”她顿了顿,面颊略略有绯红,“我却觉得,嫁给你,也是件很好的事。”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彼此允诺的事,竟一件一件的,都没再能实现,却也真实令人叹惋。维桑扬起微笑,“元大人,三年未见了。”

    元皓行绕过了案桌,站在了她面前。

    他是文臣出身,即便在军营之中,亦是轻袍缓带,素白长袍简单清雅,面容俊美如画,声音亦是温文尔雅:“宁王殿下夤夜护送的原来是郡主,那么我便明白了。”

    时至今日,他依然叫江载初宁王殿下,维桑笑了笑,却不点破。

    元皓行眸色在她身上顿了顿,“其实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郡主到底何处吸引了宁王殿下,令他甘愿为了你,不惜倾覆了天下。”

    维桑知他只是感慨,并未回答,心中却怅然,那段王朝的往事,她又该如何回答?

    他却依旧不紧不慢道:“若论姿容颜色,只怕郡主还比不上舍妹……”

    维桑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元大人是文臣领袖,今次怎得以身犯险,亲征长风城?不怕京中皇帝与太后有什么不测么?”

    “郡主倒是很关心我。”元皓行微笑,命侍卫端上了茶,一副长谈的样子,“如今朝中的形势,也不必瞒着郡主。太皇太后和周景华都盼着我铩羽而归才好呢,一时半刻也不会对皇上下手,这我倒不担心。”

    “所以,长风城陷落的消息一到京城,你便星夜入宫,向太后和皇帝要了兵符,直奔此处而来?”

    “不错。”元皓行轻描淡写道,“当然也稍做了准备。”

    “可惜江载初不在城内。”维桑叹息了一声,“大人可白跑了一趟。”

    元皓行笑了一笑,凤眸好看地弯起来,似是有些苦恼:“也是。我倒没想到他已经跑了。”他话锋一转,“幸而郡主在我营中,兴许,他会愿意为了你,再回来这一趟。”

    维桑抿了抿唇,“那么,只怕大人要失望了。”

    元皓行一笑不答,却似对那些往事极感兴趣:“郡主可知道,当年若是朝中那帮人听了我的话,却也不会落得这个局面。”

    “大人当时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那一日便应该将宁王杀了,那帮人啰啰嗦嗦,惹出了那么多麻烦。”元皓行叹惋道,“也是天意如此吧,只可惜了郡主一段好姻缘。”

    维桑微微笑着,“都过去这么久了,原也不记得什么了。”

    “今日与郡主畅聊,真令人感慨人生在世,光阴若过客……”元皓行手中托着茶盏,轻声感慨。

    维桑注意到他手中的器具,竟是如今皇亲贵胄皆难求一片的汝瓷华口茶托。

    雨过天青的温润色泽,与这年轻男人的气度交相映衬,仿佛这不是军营,更像是是曲水流觞的精致园林。

    “外出打仗,还把汝瓷带着,大人真风雅。”

    “郡主喜欢?我家中还有一套,遣人去拿了来送与郡主,名瓷配美人,倒也不错。”元皓行抿唇一笑,“今日郡主行路也乏了吧?我让人送你去休息。”

    维桑跟着侍卫出门,抬头才发现,这夏日的天气,竟也这般阴冷。

    远处两军似乎暂时休战,她抬头望了望直欲压下的云层,轻轻咬了咬唇,江载初……这些年过去,我只盼你,永远莫再记得我……

    因为连日暴雨的天气,关宁军被困在暴涨的禹河边四日了。

    河水比起往日宽了整整一倍,桥又被冲垮,士兵们忙着伐木做工事,浮桥一时间却也没有办法搭成,将领们急得嘴角皆起了水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日夜督促。

    这一日傍晚,江载初终于接到了来自长风城的密报,他看了看落款时间,心中略略盘算,忽然大步出营,示意侍卫将乌金驹牵来。

    “将军,去哪里——”

    未等侍卫说完,他已经飞身上马,轻轻“吁”了一声,胯下骏马如箭般射出,往西南方向去了。

    湿润的夏风擦在脸颊两侧,得知了她的行程,江载初只觉得一颗心终于渐渐放下来了。

    大雨后突起洪峰,隔断了去路,却也让她赶了过来,这样想来,倒也不全是糟心的事。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他略略缓了马速,听到远处有零星马蹄声传来,心思一动,凝眸向前方望去。

    果真是有数匹马奔近,他反倒拉住了缰绳,静静等着。

    约莫是十数人,为首的骑兵扬手示意同伴放缓速度,抽出了长刀:“前方何人?”

    乌金驹不耐地嘶鸣一声,那人蓦然见到江载初的脸,急急喊了声“吁!”

    旋即十数人皆翻身下马,单膝扣地,唯有中央护着的那人以风帽遮面,依旧坐在马上,缓缓催马前行。

    她缓缓行至自己身侧,江载初沉默看着,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愈来愈快……明知将她带在身边诸多不便,可现如今,乱世之间,他实在不放心将她留在身后。却不知,这一路,她走得顺利么。

    这般想着,他探身过去,双臂微微用力,将她抱至马前。

    然而抱起的瞬间,那颗尚在用力跳动的心,却倏然顿住了。

    他抱过她许多次,可这一次……

    风帽滑落,露出女子的侧脸,美艳不可方物。

    是他熟悉的脸,可不是她。

    江载初只觉得浑身僵住,一颗心重重沉下,任凭她扑进自己怀里嘤嘤哭泣起来,却一动不动。

    “怎么会是你?”

    他醒悟了一般,重新抬眸,望向薄姬,继而放开她,翻身下马走至连秀面前,怒声道:“韩姑娘呢?”

    “韩姑娘在我们赶到之前,已被掳走。”连秀不敢抬头,沉声道,“路上遇到了薄夫人逃难而来,末将便擅自将她带了来。”

    “你说她落入了敌营之中?”江载初咬着牙,重复了一遍。

    “元皓行在长风城陷落的翌日就趋军疾行,抵达长风城下。那一晚侍卫队护送韩姑娘出城,途中被截杀,侍卫队全部战死。韩姑娘被掳走——”

    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海,江载初一言不发,却赤红了眼睛,回身走至乌金驹前,伸臂抱下薄姬,自己又翻身上马。

    正欲催马前行,忽然觉得有人扯住了自己的右腿。

    急怒之下,江载初低头一看,却是亲卫营无影。

    无影自他起事开始跟随他左右,虽是哑巴,武艺却精深,素得江载初的信任。

    他无法开口,只能用力抱着江载初的腿,只是不放开,目光中满是恳求。

    “滚开!”他低声喝道。

    无影用力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在自己喉间比划了一下。

    江载初大怒,右腿用力一扫,径直往他胸口踢去。

    这一踢何等力道!

    无影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力,喷出一口鲜血,却依然紧抱着他,一动不动。

    连秀与众骑兵皆跪下,一脸惊惧,齐声道:“将军,不能回去!”

    几滴鲜血溅在脸上,渐渐变凉,江载初终于冷静下来,那股暴戾之气渐渐褪下去,他终于哑声道:“放开。”

    无影脸色苍白至极,依旧倔强地抬头看他,仿佛在等他一个承诺。

    江载初握紧了腰间佩剑沥宽,这细雨茫茫中,仰头长笑。

    这世事待他,为何这般艰难?

    他只想退隐避世之时,叫他遇到韩维桑,倾心待她的后果,却是遍体鳞伤;

    如今他奋起于乱世之间,重遇道她,也决意将她留在身边,阴差阳错,她又被掳走,生死不明。

    他与她若是无缘,为何一再遇上?

    若是有缘,又为何总是这般错身而过?

    前方忽然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上将军!浮桥已经架起!可以渡河了!”

    江载初挺直脊背,望了望前方茫茫夜景,心中明白,这是渡河的最好时机。他该趁着元皓行率大军被长风城拖着,全力向前行军,直抵京师。

    可……就这样将她抛在身后么?

    若是等上一等……元皓行生擒了她,必然要他回军作为交换,只怕信使即刻便到。

    这一生中,他经常要做两难的抉择,却又觉得,从未有一次,如这般艰难。

    雨水顺着鬓角,渐渐滑落至下颌……他只觉得头颅要炸开一般,思考与衡量变得异常艰难。直到无影跪着,扯了扯他的长袍,对着北方,比划了一下。

    他只是漠然看着。

    忽然间茅塞顿开!

    江载初勒转了马头,对传令官道:“即刻渡河,延误者斩!”

    人人松了口气。

    江载初俯身,将无影拉了起来,低声道:“多亏你提醒我。”

    无影白森森的牙齿上还有鲜血,甚是可怖,却对他憨厚笑了笑。

    如今等着元皓行找上来未免太过被动,但是他可以尽快长驱直入,直抵皇城,以整个大洛朝廷来胁迫元皓行,交换韩维桑。

    这也是他最好的选择——

    和元皓行争夺时间,绝不给他喘息拖延的机会!

    波澜壮阔的禹河上浮桥已经搭建起来,征调的民船楼船也已经在岸边就绪,兵马嘶鸣,却又井然有序。先锋营已经渡过河去,在对岸接应,同时预防敌人突袭,连秀带着亲兵在桥边督视,忽的想起了什么,低声问:“景将军那边还有消息么?”

    亲兵摇头道:“还没有。”

    连秀抬眼望向主账,这个素来勇敢果决的军人,眸色中竟也流露出错综复杂之意。

    江载初回到营账之后,绝口不提适才之事,神色如常。大军过河之际,他还在静静看着舆图,指尖顿在京城之下,似是竭力在思索什么。

    薄姬悄声踏进,他也不曾抬头,只道:“这一路急行军至京城,不知有几场硬仗要打,我会送你在附近小住,战事结束便送你回青州府。”

    薄姬却恍若不闻,只是走到江载初身边,跪了下来:“将军,你带着我吧。”

    从下而上的角度望过去,他的下颌方硬坚定,目光却是只落在桌上,并未有丝毫流连在她身上,只说,“别胡闹。”

    “你带着她就不是胡闹么?”薄姬伸手抓住他的长袍,轻声道,“将军,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他终于俯下身,将她拉了起来,淡淡道:“我不喜一样的话,却要说上许多遍,阿蛮,你知道的。”

    眸色那样的深冷陌生,薄姬记得适才自己戴着风帽,慢慢走近他时,他就在马上看着自己的身影,眼神却是灼热喜悦的……从指尖开始发麻、变冷,她直直仰起头,看着这个年轻男人,轻声道:“可你就不问一声,为什么是我来这里么?这一路上,我又遇到危险了不曾?”

    江载初皱了皱眉,声音愈发冷淡:“你好好的在这里。”

    “当日我被景将军送出了城,因为一心要见你,便吩咐卫队折了方向,未想到遇上了敌军。卫队全部战死,我差点被人凌辱,是韩维桑救了我。”薄姬一双明澈的眸子紧紧盯着江载初,“可你知道她和谁在一起么?”

    江载初怔了怔,“谁?”

    “是个极好看的年轻人,我听她叫他元大人。”薄姬勾起一丝笑,眼神怨毒,“我不想被她救——我宁可在那里便死了!可她救了我,还对我说……”

    她分明能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聚集起越来越重的寒意,曾经温柔将她望着的眼睛也变得阴鸷可怕,仿佛有无形的压力迫在自己身上,竟无法再说下去。

    “你说,她和元皓行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元皓行,但她叫他元大人,似乎很亲昵——她还,请他放了我。”

    “阿蛮,我可以容忍很多事,唯独她的事……”他抿起唇角,冷声道,“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薄姬骇得双膝跪下,伏身道,“我,我不敢欺瞒将军。”

    “这件事我并未同连将军他们说,因为,因为,韩维桑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不敢说。”

    江载初略略低头,看着她修长洁白的后颈,轻道:“你说。”

    “我听到他们在说起什么洮地,侄子之类……然后那位元大人请她放心。韩维桑对元大人说,说她欠你良多,便请他将我放了,算是……还你的人情。”

    说到这里,她悄悄抬起头,觑了一眼江载初的脸色。

    江载初俊美的脸上收起了怒色,竟没什么表情了,怔忡之间,只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此刻薄姬心中稠乱如同烫粥,蓦然想起路上那人对自己说:“你若要得到他的心,便听我的话,这般告诉上将军——”

    那时自己还问:“可这般骗上将军,他发现了怎么办?”

    “韩维桑的事,他会失了分寸,我会叫他相信的。”

    ……

    事道如今,她竟开始觉得害怕,不敢再说下去。

    “我问你,她还说了什么?”上方传来的声音已然冰凉彻骨。

    她打了个哆嗦,只能鼓起勇气,学着韩维桑当日的语气道:

    “你见过他后背一道道伤口么?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么?你又知道他为何反出洛朝?”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亲,最后,却是我不愿嫁他么?”

    “你知道他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么?”

    “你觉得我在和你争?可我和你,又有什么好争的?”

    主账中就这样沉寂下来,可是无形之间,分明有暗流在激涌,薄姬分不清那是什么,此刻她只是跪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的脸色。

    那根细细的弦被拉紧到了极致,下一秒就要断开。

    “你信她说的么?”江载初忽然间开口,语气极为淡漠平静,仿佛说起旁人的事。

    薄姬难以克制地开始颤抖,她依旧伏身,将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断续道:“我,我,自然是不信的。”

    男人短促地笑了声,却不置可否。

    案桌上烛火明灭不定,侍卫掀帘进来,递上一封急报:“洮地急报。”又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江载初压住胸口翻涌的情绪,在烛光下展开密报,上边只有一句话:

    韩东澜被劫。

    砰的一声巨响。

    薄姬瑟瑟抬起头,却见一张黄木案桌已经被击得粉碎。他不再是那个遇事举重若轻、待人温文和雅的年轻男人,取而代之的,是英俊的脸上那样骇人的神情。

    暴怒,却又哀凉。

    平静,却又汹涌。

    他踏着一地狼藉,径直走出营账外,翻身而上乌金驹,疾奔至禹河边。

    关宁军已经渡过了小半,江风拂在脸上,黏黏湿湿,他望着奔腾而过的河水,忽然开口道:“她又骗了我。”

    身后无影慢慢催马而出,在离他一丈的地方,神情复杂地看着年轻统帅。

    “央求元皓行救出阿庄,这一次,她是拿了什么去换呢?”江载初用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掩去了怅然无奈,“这世上,大约也只有我一个人,会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

    无影默不作声地站着,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江载初凤眸轻垂,从不曾与外人言说的软弱与彷徨就这般渐次而起。他望着奔腾不息的禹河水,唇角浮起一丝冰凉的笑意:韩维桑,你心中可曾想过,我也不过是个寻常人,却也经受不起……你这般再三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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