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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农庄回去的路上,阿玫显得意犹未尽,和秦欢约好:“下次有空,我们再一起来玩,怎么样?”

    秦欢点头笑道:“好。”虽然她十分怀疑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个周末刚过完,严悦民的归期也定了。当严悦民在电话里告诉她日期的时候,她心头一跳,顺手就去翻桌上的台历。

    某个日子上,有个用红色水笔圈出来的小小标记。

    十五日之约……

    她忽然有点心神混乱,手指停在台历上久久动弹不得。

    “喂?听得到吗?”严悦民的声音传过来。

    她“嗯”了一声:“听到了。”

    原来这么快。十五天,这么快就到期了。像是有滚滚潮水从海天一线的尽头一路逼压过来,在她还没作好准备之前,灰色的巨浪转眼就已经到了眼前。

    她来不及躲,也无力让它来得慢一些,只感觉窒息,只能眼睁睁任由漫天潮水将自己吞没。

    这天下班后,她还是回到别墅。其实这段日子,她好像真的习惯了。

    可是为什么?

    不过短短十来天,她曾用尽毕生之力,并且以为自己已经成功遗忘掉的东西,却就这样轻易地重新回来了。

    果然是杯滋味甜美的鸩酒,而她尝过了,如今已然开始数着日子,等待毒发。

    秦欢心不在焉地回到别墅,才发觉顾非宸不在。

    问了赵阿姨,赵阿姨却说:“你早上出门前不是说今晚不过来吗?然后下午我接到顾先生电话,他也说晚上不回来了。所以我们都没准备晚餐。你吃过没有?”

    她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早上好像是交代过。

    想到这里,不禁懊恼更胜。她和自己赌气,走回门厅穿鞋子:“那我今晚回自己那里住。”说完便飞快地离开。

    其实从别墅到她住的公寓,很有一段路程。幸好已经错过了交通最拥堵的时段,她花了半个小时回到公寓楼下。

    坐电梯上去,金属门“叮”的一声,在她所住的楼层打开,她却不禁硬生生地怔在原地。

    修长清俊的男人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见她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他反倒扬眉笑了笑。

    他大概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外套脱了随意搭在臂弯里,领带也不知所终,衬衣领上的扣子解开来,衣料也不像早上出门时那样挺括,倒有一种悠闲慵懒的派头。

    她当然也注意到他脸上的倦意。都这么晚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她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讲话。他也不出声,只是慢悠悠地往旁边挪开两步,等她开了门,才跟着进去。

    昏黄的灯光落了满地。她先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便看见他十分自觉地在沙发里坐下来,手边随意丢着他的西装和卷成一团的领带。

    她把水杯递过去,才问:“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他看了看她,不答反问:“你刚才去了哪儿?”

    大概是赵阿姨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她神色恹恹,连话都不想说。

    “过来。”他似乎看出来了,放下杯子,冲她伸手。

    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坐过去。

    他身上那甘洌清泉般的气息令她心中微微震痛。微闭上眼睛,耳边只听见他的声音:“我今晚住在这里。”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句。

    她靠在那里没动,半晌后才说:“我这里没有你的衣服。”

    “没关系。”

    “也没有新毛巾新牙刷。”

    “就用你的。”

    “你明天去公司不方便。”

    “可以晚一点去。”

    “……”她突然睁开眼睛,触电般弹起来,与他隔开一点点距离,用一种近乎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为什么?”她望着他,喃喃地说,“你知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吗?”

    英俊的男人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没做声。

    “你为什么会突然到这里来?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情绪糟糕透了,你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你?”她的胸口轻微起伏,气息却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就连撑在沙发上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我烦透了。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已经去了别墅,后来才发觉应该回家来,回我自己的家。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差一点就忘记了……顾非宸,你觉得我应该去哪?除了这里,我以后还能去哪儿?”

    ……

    其实她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颠三倒四地说了些什么,想表达什么。她只是累,累到整个人都在颤抖,整颗心都在颤抖。她根本不指望他会明白,也不想让他明白。如果可以选择,她的所想所愿所惊所惧,她统统不能让他明白。

    可她只是惶然无措,或许从翻开日历的那一刻起,或许从她走出电梯看到他的那一刻起。身体仿佛被人架着放在铁板之上,下面是熊熊的炭火,而她正被反复炙烤煎熬,惶惶不知所终。

    一整日这样的灼烧,她本以为身体里的水分早就被蒸发完了,可是没想到这时候眼睛还是酸疼,疼到最后终于盈出泪来。

    她不敢动,生怕动一动那些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掉出来。她不能哭。她甚至不敢再开口说话,于是只能任由自己浑身微微颤抖着,无助却倔犟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梦醒的时候到了,她才真的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做这南柯一梦。

    ……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感觉眼前渐渐模糊,其实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忽然听见他缓缓开口说:“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低很凉,就像他的手指和他的嘴唇。

    他不再做声,只是捧起她的脸吻她,嘴唇落在她的眼睛上,咸涩的液体就在那瞬间尽数落了下来。

    温热的水渍滑过脸颊,她才仿佛被惊到了,开始咬着唇挣扎。可是他的气力那样大,明明那样温柔,却又那样大,将她按在怀里一动都动不了。

    他一边吻着她的头顶,一边低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声音喃喃,像在哄小孩子。

    她像根木头般在他的怀里安静了片刻,突然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他的肩头。

    她用了很大的力,可是他一动都没动。她知道自己的泪水已经打湿他的衣服,因为她的嘴里是咸的,满口又咸又苦。而他只是将唇贴在她的头发上,手臂紧紧环住她,抱着她一动不动。

    原来有那么多的眼泪。

    仿佛积蓄了一生,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即便当年他和她分手,她也没在他的面前掉过半滴泪。

    可是今晚她居然这样放纵自己的情绪,任由他的衣服湿了一重又一重。

    最后她终于累了,又或许是倦,才慢慢松了口。他将她抱起来,她的眼角和脸上满是泪痕,却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任由他抱着走动。

    最后才知道是进了卧室里,因为他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手臂却没有离开她。

    她还在抽噎,真的像个孩子。不,哪怕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也绝少有机会哭得这样惨烈。

    她感觉到他似乎静静地看了自己一会儿,才俯下身来,轻声说:“别哭了。”

    她将一张嘴唇抿得煞白,眼睛始终不肯睁开来看他。

    最后还是他去浴室里拧了条毛巾,替她擦了脸。她白天上班化了极淡的妆,这一哭,脸上早就花了,可是用水擦掉之后,反倒更显得清纯动人,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纤长浓密的眼睫覆盖下来,在台灯下幽幽颤动。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说:“睁开眼睛。”

    她不听。

    他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睁开眼睛,看着我。”

    她怀疑这一定是错觉,因为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她终于还是慢慢睁眼,可是眼皮已经哭得红肿了,让她有点难受,看东西似乎也不是特别清楚。

    但他离她这样近,她看见他英俊完美的脸孔,被昏黄的灯光笼上一层虚无柔和的金边,显得有些不真实。

    事实上,她的脑子确实有点迷糊了,也许是哭过头了,包括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她一言不发,只是伸手过去揭他衬衣的领子。

    精致完美的锁骨上方,靠近肩头的位置,有一排极深的牙印。

    她呆了呆,手指慢慢覆上去。可是下一刻,手便被他握住。

    他的眼睛里仿佛盛着千万种幽深的光芒,他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极轻地咬了咬她的手指,然后便突然俯下来开始吻她。

    他的吻狂热,强势,犹如暴风雨般瞬间将她席卷吞没。

    她微微仰起头,先是被动承受,紧接着就转为热切地回应。

    她如此忘我而热切地回应他,就像这是最后一次一样。

    他的气息深沉渴望,一面用越来越深的吻攻城略地,一面动手扯掉她和自己的衣服。

    她的嘴里还是咸的,有一点苦涩,混合着他口腔里极淡的烟草味,变成一种极为特殊的味道。唇齿相依,她搂住他的肩,配合着微微抬起身。她今天穿了套职业装,紧紧裹在身上,最后他不耐烦了,微一用力,扯掉了好几颗扣子,又撞翻了床头的台灯,才终于将她的衣服扔到一旁去。

    台灯应声落地,室内陡然黑了下来。

    其实还有客厅的光,和窗外的夜光,幽幽的映在床前,仿佛流泻了一地的水银。

    而她的身体也像水一般柔软顺从,躺在他的身下,看着他解开自己的衬衣纽扣,露出精实紧致的身体。

    她的手再度抚上那个牙印,笑着问:“痛吗?”

    她的笑很美、很媚,仿佛世上最娇艳的花,只在夜里盛放。

    他握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手指灵活地游走于每一寸滑腻的肌肤之上,在引得她阵阵战栗之前,他用深亮的眼睛看着她,低低地说:“可以再用力一点,最好留一辈子。”

    她心头震动,不觉伸手揽住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一句话几乎冲口而出,可最终还是化作一声细微的呻吟……她闭上眼睛,任由他带着自己,共同堕入极乐的旋涡之中。

    这是狂风暴雨般的一夜。

    他们累了便相拥而睡,睡醒之后则又继续开始下一场。黑暗中,他们变换各种姿势和花样,枕头和被子早已被折腾得凌乱不堪,最后统统被踢到床下去。两个人仿佛都有着燃烧不尽的精力,那样旺盛,那样狂热,在这个既短暂又漫长的夜里,他们用无数个亲吻、用一次又一次的爱抚和冲击,找到彼此的灵魂,忘我地相偎相依。

    最后,秦欢忘记自己是如何彻底昏睡过去的,只记得她就着顾非宸的手喝了小半杯冰水,然后终于精疲力竭。

    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她索性没去上班,打电话给学校的时候,才知道分管校领导已经暴跳如雷。

    大约是想安排她中午接待客人,没想到她直到这时才有消息。同事小心翼翼地建议:“不如你直接给副校长打个电话,跟他说明一下理由。”

    “我才不管他。”秦欢无所谓地挂掉电话,又将手机关机,这才重新钻回被子里。

    这份工作,她可以很认真很在乎,也可以完全不拿它当一回事。就好像今天,她实在没兴趣再去应付它。

    顾非宸也醒了,却没起床,正拿手指在她腰腹之上闲闲地划圆圈。

    她怕痒,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连忙按住他的手,问:“你不去公司吗?”

    “迟一点没关系。”这个男人晨起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低哑,却性感得要命。

    可是没多久之后,果然就接到公司助理打来的电话。他赤裸着上身,半倚在床头接听,他听了一会儿,便神色平静地吩咐:“我今天有事就不过去了,你跟我保持电话联系。”

    她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一般趴在他胸前,眨了眨眼睛:“你今天有什么事?”

    “陪你。”

    “骗人。”她才不信。

    “为什么不信?”他把手机丢到一边。

    窗帘没有拉上,而外面的阳光灿烂温暖,斜斜射进来,似乎有细小的灰尘正在光束中打着旋儿,而她的头发和脸颊上都镀着一层茸茸的金边,真像一只金黄色的小猫。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不如今天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家里。怎么样?”

    “好是好。”她想了想,忽又垂下嘴角,“……可是我饿了。”

    是真的饿。经过一整夜的折腾,简直比打仗还要消耗体力。睡着的时候倒不觉得,醒来之后便立刻饥肠辘辘。

    肚子应景地叫了两声,她立刻可怜兮兮地说:“我想吃东西。”

    她跟他一样,连睡衣都没穿,半个身子趴在他胸前,于是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肩头和背脊。

    秋日的阳光这样好,照在玻璃上五彩斑斓,绚烂得让顾非宸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眼睛。他定定地看着她,恍惚觉得就像回到了六年前。

    她撒娇的样子,真和当年如出一辙。

    可她偏偏昨夜又哭得那么凶,好像要将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一样,以至于现在眼皮还微微有些肿。

    这是第一次,看见她哭成那样。

    他拨弄了一下她眼前的刘海,说:“那出去吃饭。”

    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显然秦欢自己也发现了,对着镜子里的一对肿眼泡很是苦恼。结果就听见身后有人“好心”出主意:“可以戴副墨镜再出门。”

    她回头瞟了瞟他。他倒好,除去衬衣有点皱之外,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风姿俊美,哪有半点“奋战”一夜的后遗症?

    上天真是不公平!

    可她到底还是采纳了他的提议,真的找出副墨镜来往鼻梁上一架,不然实在没办法出去见人。他笑了笑,似乎心情很不错,拉着她的手就出了门。

    这样的时间,早不早晚不晚,他们在旁边的一家茶餐厅点了几样茶点,又泡了壶西湖龙井。秦欢胃口很好,饿了一整夜,又哭了那么久,这时候似乎什么都顾不上,要不是从小接受母亲的教育,必须严格遵从餐桌礼仪,此时只怕是早就扑向那一笼笼冒着蒸气的点心了。

    “慢点吃。”顾非宸在一旁出声提醒她。

    “嗯。”她没抬头,看起来正专心致志地品尝水晶虾饺。

    这家的手艺不错,似乎是正宗的广东大师傅,最后令她的味蕾和胃口都得到极大满足。

    结完账后她才问:“待会儿去哪?”

    “不是回家吗?”顾非宸挑了挑眉反问。

    她像是有点迷糊,低着头“哦”了一声,真的乖巧地跟着他返回家里去。

    其实她的公寓里并没有什么可消遣的,书报杂志很少,电视节目又乏味无趣。她在沙发上腻了一会儿,便又开始打哈欠。

    到底还是因为睡眠少,顾非宸在旁边似笑非笑:“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她睨了睨他,警告道:“不许再打鬼主意。”

    “是你想歪了吧。”他拉着她站起来,说,“其实我也困了。”

    她才不信他有这么纯洁,因为昨天一整个晚上,他简直就像一个需索无度的昏君,对她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害她每每昏昏欲睡之际,都不得不睁开眼睛再一次应付他的骚扰。

    可是这一回,他居然真的没有不老实。他只是搂着她的腰,让她背靠在自己怀里。

    她听着耳后匀长的呼吸,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秋季的午后,光阴寸寸流失,时间走得悄无声息。

    淡金色的光束在窗帘缝隙中越变越短。

    气温随着日落一同降下去,她似乎有点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很快就被身后那人抱得更紧。

    睡梦中,依然感觉到有细微的吻,落在自己的头发上。

    ……

    秦欢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很久,因为房间里是这样安静,而身侧的气息温暖熟悉,她不想睁开眼睛,舍不得睁开眼睛。

    她甚至想,如果能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最后,床铺终于轻微地动了动,枕在脑后的手臂被轻轻抽走。

    她知道他起来了,可是她仍旧侧身睡着没动。

    公寓里铺的是木地板,她听见他穿着拖鞋走动的声音,脚步很轻,离开床边,一路向着客厅去了。

    她以为他要离开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却听不见开门关门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倏地一松。似乎也是直到这时才发觉,自己方才竟然一直都在屏住呼吸。

    ……她竟然害怕他要离开。

    可是这个念头似乎才更加可怕,令她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地躺下去。

    床头的闹钟指向傍晚五点半。

    原来她竟真的睡了很久。

    窗外空气中的薄暮隐约带着丝丝凉意,睡梦里的体温早已经离她而去,秦欢随手找了件衣服披上,才走到外面去。

    可是到了门口,才发现顾非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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