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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好好的活在世上反复温习着心中多年来的祈愿,风淮很痛苦。

    自公布手谕以来,他不后悔处置了犹有反意的律滔、力抗到底的舒河,以及又将危祸天朝的六相,可是当下一个目标轮到铁勒时,他的心,从不曾如此辗转煎熬。

    作梦也没想到,当梦想化为泡影,冷清的现实来到面前,那一直搁放在心中的祈愿,就成了根扎在心头上的锐利芒刺。这根芒刺,在他的不知不觉中,已是嵌得那么深,多少年了,他都已习惯了它的存在,现下突然要他选择这根芒刺的去留,他既是左右犹疑不定,又舍与不舍皆不是,因为他知道,不拔出来会疼,拔出来将会更痛。

    他们兄弟怎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一切都乱了谱走了调?不该是这样的,照他的计画,依循他的心愿,所有的事情应该在他登基后都迎刀而解并到此终结,往后不会再有八王夺皇手足相残,也不该再有骨肉残杀的惨剧,可为什么至今他所不愿见的那些仍是无法休止?站上了新帝的位置后,他反而像个手中拉扯着线团的人,不舍愈扯愈多,心痛愈理愈乱,这一回,将对兄弟们下手的人怎会变成了他?到底是哪里错了?

    庞云临死前的恳求,依然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父皇派人欲杀铁勒的震撼,也还在他的眼前跳动,就在方才,铁勒竟还坦然地向他告知,天朝的皇二子刺王已不复存在,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只剩下北武国的新任太子这是在逼他吗?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希望他怎么做?尤其是铁勒,为什么铁勒要把它说出来?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承认?只要铁勒不承认,那么他也会矢口否认到底,往后他更可以用此借口驳斥想要对铁勒不利的人,但铁勒却刻意将它摊在夕阳下,置他于两难的位置上,陷他于不义。

    在他的眼中看来,舒河简直就是另一个狡诈的父皇,因此绝下能将舒河留在朝野;只要有舒河存在的一日,律滔便不会死心,所以律滔也不能不做出处理;霍鞑虽无心在政局上,但为免霍鞑将会成为南内反攻的希望,故霍鞑也必须走出去。

    要他处置律滔、舒河、霍鞑这些兄长都好办,可是铁勒呢?铁勒就像块烧红的烙铁,捧在两手手心里,怎么拿捏都不妥当、怎么碰都会落得一身是伤,接下来该怎么做?对这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当根本没这回事?或者命令殿上的所有人都封口,不许把这秘密泄漏出去?可这样他要怎么向百姓解释父皇欲杀铁勒的理由?万一日后百姓们知道这事了,进一步向众臣要求他处置铁勒这名叛国贼,又该怎生是好?

    若是都无法可想,无转圜的余地,那下就只剩大义灭亲一途?这样一来,岂不是要让他成为千古罪人,并让他一辈子都活在懊悔里?

    他多么渴望有个人能来告诉他,他该拿铁勒怎么办。

    “考虑好了吗?”并不打算对风淮称臣的铁勒,挺直了背脊,黑眸直视风淮彷徨不定的眼眸。

    “我无法想象”风淮艰涩地启口“我无法想象,你称臣于哪个兄弟的情景,在我的心中,你是不能被束缚的。”

    铁勒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明了他的话意后再问。

    “你想拿我怎么办?”他下想承认,他的确是有些心灰,因为风淮终究还是得放弃手足之情站在君主的立场上。

    “我”百般不愿启口的风淮,哽着嗓,怎么也没法把话说出口。

    现下的天朝,混沌得有如天地初开,所有的是非道德皆必须重新衡量,功过得失也都得另辟立场重新检视,一如以往地站在维持纪律的立场上,他是该大肆奖赏铁勒过人的勇气和所立下的功劳,但若是站在新皇的位置上来看对于铁勒,他不仅该严办,也不该留下这个隐忧。

    案皇处心积虑想除掉铁勒,庞云不希望他在这时还在铁勒身上眷顾着手足之情,他都懂,也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容不下铁勒,若是照父皇的意思,那他大可直接处死铁勒,再把刽子手的罪名推到父皇的身上就成了,他也可以用叛国乱臣的罪名,对脱离天朝叛国的铁勒苛以重刑再杀之,然而,他之所以迟迟不如此做,是因为他不想当个叛徒,他不想背叛他的兄弟。

    或许没有人知道,在卧桑宣读手谕后,他的心中,就一直有两股力量不断在拔河抗衡着,一股,是想保全所有兄弟的想法,一股,是身为新帝该尽的职责。无论铁勒是否为天朝皇室之人,倘若不留铁勒,他将懊悔一生,可要是留了铁勒,就等于是将不安的种子再度种下,而后在未来中,他将忧心地等待着天朝何时将会再度分裂。

    “圣上,掠王他”浑身紧张的朵湛,在这折磨得人快发疯的沉默中,忍不住想开口为铁勒求情。

    “圣上!”自殿外远处一路传来更洪亮的叫唤声,飞快地盖过朵湛的声音。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就着夕阳逆亮的光影,一身戎装的野焰站在殿前,难以置信地看着殿内的风淮与铁勒。

    拚着一口气赶回京兆的野焰,从没像此刻这般战栗害怕过。

    因冷天色在手谕一开封后,便二话不说地往北撤兵,这才让他终于有机会起程返京,可才朝京兆前进不久,拖着伤势前来的卧桑,在努力说服他不要成为叛党之余,还急切地想要赶回京的模样让他百思莫解,他不懂,京兆不已全面落入风淮之手了吗?卧桑还在急什么?追根究柢后,他才知道,卧桑是在为铁勒的安危着急。

    为了大局,风淮可能会杀铁勒。

    “臣愿以一命保刺王!”野焰几乎是失声地大喊,脚下的步子丝毫没停,一骨碌地冲至御案前朝风淮跪下,并对风淮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铁勒难忍地闭上眼别过头去,不忍去看野焰为了他如此。

    深怕风淮就这么杀了铁勒,野焰不敢停止叩首,一下又一下的,他是那么的虔诚恐惧,那么的害怕他就将失去铁勒,因此叩首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将殿上雪白的地面都叩印上了丝丝鲜血犹不愿停止,不久过后,点点热泪也加入了其中。

    “老八”风淮弯下身阻止他继续叩首,为难地想拉起他。

    “臣也愿以一命保掠王。”拖着伤赶回来的卧桑,举步艰难地由恋姬扶进殿内后,也来到风淮的面前跪下。

    “大哥”风淮忙上前想搀起他,并扭头朝殿上的人大喊:“来人,快传太医!”

    卧桑不愿起身,望着他的两眼蓄满了请求“圣上,刺王有功于国,就算圣上不惦念手足之情,还望圣上看在臣的薄面上,饶刺王一命。”

    “大哥,你先起来”拉不动他,风淮担心不已地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真怕再拖延下去,他的伤势会更加恶化。

    “寰王已向臣承诺,日后决计不会再让刺王踏进中上一步,恳请圣上高抬贵手,对刺王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一步也不退让的卧桑不肯死心,拉紧了风淮的衣袖坚持得到他的应允。

    风淮怔住了,缓缓撤开了扶握他的双手。

    “圣上?”卧桑仰首望着他,看不出此刻什么表情都没有的风淮心里在想什么。

    “真做得到吗?”风淮动作缓慢地偏首看向犹伏跪在地的野焰,微弱的问句,若不留神听恐会听不见。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野焰忙不迭地应和。

    聆听着殿上袅袅不散的回音,风淮再度陷入了沉默。

    “六哥,把铁勒还给我吧。”恋姬也忍不住出声向风淮要人。“为天朝做了那么多后,你们该把他还给我了。”

    “圣上”朵湛小声地催促着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眸。

    风淮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向野焰。

    “日后北武国若是进犯天朝疆士,我唯你是问。”

    “臣遵旨!”喜出望外的野焰,在松了口气后又想叩首谢旨,但风淮在他做动作前,已先一步拉住他。

    他皱着眉“别又来了。”他反而该感谢他们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然他就要做下错事了。

    “圣上?”当风淮两手推着他往铁勒那边去时,野焰不解地问。

    风淮的音调有些哽涩“去吧,再不和他谈谈往后或许就没机会了。”他没忘记野焰的心结,仍在铁勒身上,因此他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刻,野焰能好好地面对铁勒一回。

    被推到铁勒面前的野焰,在没有心理准备下,一时之间显得手足无措,铁勒盯着他不自在的表情,和那双藏了千言万语的凤眼,心头不禁泛过了阵阵伤愁。

    “你恨我吗?”他淡淡地问。

    野焰紧闭着唇下发一语,朝他拚命摇首。

    这般看着野焰,铁勒忽然很怀念,小时候那个老是跟在他后头,喜欢到处追着他跑的野焰。每当他走得太快,野焰总会在追不上时,拉大了嗓门边哭边叫他二哥,在他不耐烦地停住脚步时,野焰便会飞快地跑至他的身旁,一手紧拉住他的衣袖免得再被他扔下,然后抬起头来,傻愣愣地冲着他笑。

    他低声地请求“再叫我一声二哥。”

    “二哥”听他这么一要求,野焰霎时声泪俱下,浓浓的不舍自胸腔泛滥开来。

    回京前,他全都知道了,卧桑将这十多年来他所不知的铁勒全都告诉了他,铁勒的身世、铁勒如何在父皇的掌心下力争上游,铁勒为何那么待他无论铁勒是下是北武王的儿子,在他眼中,铁勒是他的兄长,是将他扶养成人的唯一亲人。

    在他压抑的啜泣声中,铁勒自怀中掏出统帅铁骑大军的兵符,拉开他的掌心,小心地将兵符置在他掌上。

    铁勒合上他的掌心“留在天朝的铁骑大军就交给你了,往后别太宠他们。”

    野焰的哭声凝结在喉际,瞪大了两眼,不确定地拉住他的衣袖。

    “你很意外?”铁勒笑看着他的一脸呆相。

    “为什么”从没见过铁勒对他笑的野焰,愣愣地瞧着他的脸庞。

    “他们本就是要留给你的,这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礼物。”他能帮野焰的,也只有这样了,往后他再也没办法护着野焰,野焰必须靠着自己的力量来守护天朝。

    “留给我的?”野焰茫然地眨着眼“那么为什么又要把我赶去西戎?”

    “当年若是不磨磨你,今日你怎接得下铁骑大军?”要是不让他去累积战历和带兵的历练,只怕他还是会对自己没信心,铁骑大军也难服膺于下一任的新帅。

    泪水飞快地又在野焰的眼中聚集,铁勒伸手握紧他的肩头,在放开手时,他抬首以眼神暗示朵湛,要他对野焰想想办法,朵湛在收到他的求援后,明白地将野焰拉至一旁。

    “别哭了,这样怎么像个大将军?别人要是见到你这副德行,会笑话的。”他边说边为野焰拭泪,看了野焰额上的伤后,又掏出帕子替他止血。

    “七哥,我”野焰难过得无法成言。

    “我知道,我都知道。”朵湛张开双臂揽住他,用力按捺下喉际间的哽咽。

    “你有遗憾吗?”风淮缓缓踱至铁勒的面前,出声询问铁勒在天朝是否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没有。”铁勒不犹豫地摇首“你呢?你有遗憾吗?”

    “我”受到野焰的感染,风淮未语已哽咽,转眼间,藏蓄在眼中的泪,在铁勒关怀的目光下淌落面颊。

    铁勒叹了口气,一手按扶着风淮的脑后,将他按至自己的肩上,风淮随即伸出双手紧紧攀附捉着他,像是希望铁勒能再多给予他一些勇气和力量,任他逃出眼眶的泪濡湿了铁勒的衣裳。

    他多么想说,不要走,他多想把所有的兄弟都留在身边,他也不愿这样的,他也不想要有这种未来,这种没有兄弟在身边的家国,不是他所渴望的天朝。

    “别后悔,天子从下后悔的。”铁勒安慰地拍抚着他的背脊,低声地在他耳边提醒“你忘了吗?是你曾对我说过,无论未来将是如何,在你心中,不会有遗憾。”

    他不断摇首,二哥”今非昔比,怎能不有遗憾?当时的他,将一切都看得太天真了。

    “虽然不是所有的梦想都能成真,但至少我们都活着,一如你所愿。”

    闻言,风淮将他抓得更紧,泪水更是无法遏止地落下。

    “老七。”铁勒扶抱着颤动不止的风淮,边扬首向朵湛示意。

    “圣上”还没处理完野焰,朵湛又忙着把过于激动的风淮带到一边去。

    风淮走后,铁勒深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被人押至椅里接受治疗的卧桑。

    “你以为你有九条命吗?”站至忍痛忍得一头大汗的卧桑面前,他不满地撇着嘴角,既是心疼又是不舍。

    “放心,这老家伙说什么都不肯让我死”卧桑笑笑地指着身旁被他拉着到处跑的老太医,然后在老太医刻意的手劲下低哼“好痛”

    “你也知道痛?”老太医忿忿地白他一眼,动作俐落地拆开他伤处上的纱布,重新帮他上葯。

    “冷天放对你留情?”在老太医拉开卧桑身上的纱布,得以看清他的伤势后,铁勒不得下怀疑冷天放这么做过。

    “可能是他也知道父皇最钟爱的皇子是我吧。”对冷天放那时突然收势的举动,卧桑也有几分自知之明。“说起来,我还得感谢父皇。”

    铁勒不语地低下头,过往的心伤又浮现心头时,忽然发现,卧桑悄悄伸出了一只手将他的手紧握。

    他释怀地道:“我做到我的承诺了。”兄弟一个未少,包括他自己,他也算是没辜负卧桑所托。

    “谢谢。”卧桑感谢地朝他咧大了笑容。

    “大哥,我得快点带恋姬回北武国。”北武王还等着他回去呢,再不回去,只怕等不到儿子的北武王,会押着冷天色跑来京兆要人。

    卧桑顿时愁眉不展“真决定这样?”

    “嗯。”他不能留下来,除了远走他乡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北武王他”卧桑很担心他没拿下京兆,会不会让北武王气得跳脚。

    铁勒有把握地耸耸肩“放心,对于我这个晚了近三十年才找路回家的儿子,他会打开门迎接我回家的。”

    “关于小妹”

    “她要跟铁勒一起走。”恋姬踱至他们的身边,由她自己说出她的决定。

    卧桑挑挑眉“不怕冰天雪地?”她也想远离天朝?她知不知道,她这一走,也不知能否再回来。

    她一手指向身旁的铁勒“我冷惯了,反正还有他陪我一块冷。”在北狄住了那么多年后,她早已习惯了北狄的环境,也不怎么想回京兆。

    “好好待她。”对于她的决定,卧桑虽是不舍,但也只能这么向铁勒交代。

    铁勒扬起嘴角“这是另一个承诺?”

    “这是请求。”卧桑摇摇头,充满期望地看着他。

    “我答应你。”他伸手牵紧恋姬递过来的柔荑,正转身欲走,回头却见朵湛一人落寞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圣上呢?”恋姬纳闷地问。

    “我命人带他去歇息了。”风淮激动成那样,让朝臣们见了多不好,还是先让风淮冷静一段时间较为妥当。

    “老七,你先把老九安排至兴庆宫,过两天我再去找他谈谈。”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卧桑,为免在这别离的时刻愈空闲就愈感伤,所以忙着想找事做。

    “嗯。”朵湛应了应,犹豫地问:“大哥,你会留在朝中吗?”能帮风淮主事的人,目前就只剩下他一人了,将所有的差事都揽至他肩上的话,他恐怕会消受不起。

    “我会留下来养伤并为圣上稳定朝局。”卧桑也知道他将面临的难题,于是主动开口帮忙“待局势都回稳了后,我再起程返回东瀛。”他还得盯着风淮把舒河、律滔这两人处理好呢。

    失望明白地写在朵湛的脸上“连你也要走?”

    卧桑笑开了“还有个人在东瀛等着我回去呢。”他本来就只是回国处理家事而已,他还希望能在夏日来临前赶回东瀛陪伴那嫣,好与她一起迎接第一个孩子的出生。

    朵湛紧锁着眉心,许许多多想说的话,在这时想说,却道不出口。

    他紧屏着气息,不让眼眶中凝聚的泪水落下,他不能落泪,他必须坚强地面对眼前的一切,纵使所有人都可以在这时表现出脆弱,但他就是不能,因为风淮为了众兄弟已是伤痛欲绝,野焰更是无法承受此等生离,怀炽也还在为着舒河伤心,若是连他也承受不住,那还有谁来为风淮打理其它的琐事?谁去处理三内那些意见分歧的人心,并压制住犹对风淮登基有所不满的人?

    好不容易才自父皇的阴影底下脱逃,这片山河是由他们兄弟联手打造出来的,他不能让风淮坐不稳,他要让风淮实现太平的理想,再造一个盛世。

    铁勒知道他再多待一刻,他就愈难自抑,于是一手推着他“别愣着了,还不快些去为圣上准备登基事宜?日后你有得忙了。”

    “知道了”他抹抹脸,努力控制住情绪下溃堤,踩着急忙想要躲藏的脚步离开殿内。

    卧桑清清嗓子,困难地自椅里起身。

    “需要我送你们吗?”接下来,将要离开的人,就是他们两个了。

    恋姬一把将他按回椅里去“你认分一点养伤就行。”

    “有空”卧?氖郑酪啦簧岬乜醋潘牵袄炊次野伞!?br>

    铁勒再次给了他一个承诺“我们会一块去的。”

    *******待得云开,无限伤怀。

    山河秀丽如画,是粉碎了多少人的梦而登上此地?手拥天下,是拆散了多少骨肉情缘?

    站在曾经与铁勒一起眺望京兆的翠微宫殿廊上,风淮没想到,他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站上这里。

    新帝一职,是个沉重的负荷,往后他怎么做、怎么走,都将对这块土地上的每个人带来莫大的影响,多少人正仰首期盼着,天朝新任的皇帝能在结束纷乱的斗争后,创造出一个有别以往的新天朝来,有多少臣子,正热烈期待着他能拿出一番魄力,整治朝野再开新局。

    他不求做个将版图扩张至极限,威名震古铄今的盛世大帝,他的心愿很小,他只想做个好皇帝,一个朝野稳定,不会再有老臣祸国、三内夺权的朋党之乱,更不会再有诸皇子手足相残的好皇帝,他深深明白,唯有在将朝政处理好后,他才有能力将他的爱推广至百姓们的身上。

    可是在那之前,他必须自拥有不多的自己身上再舍去一些,他必须忘了已遭磨灭的昨日,两脚踩过他的梦想,一步步拾级而上,即使,往后在朝中再也见不着兄弟们的身影,即使张眼所见的一切,皆是他的兄弟们为他打出来的天下,他还是必须舍去那些他心疼不已的兄弟。

    他曾许下心愿,要他的兄弟们都活着,一人不少,但活着却也同时代表着,他们未必能再相聚。

    团圆这个梦想已经破灭了,只因为人心是会变的,这一点,他早已自他的兄弟们和他自己身上深刻地体认到,他也无奈地明白,无论爱得再怎么深、不舍再如何浓,权势利欲将会是永远的唯一胜者,下管是谁也好,永远都敌不过这令人心醉神迷的诱惑,只要接触到它,没有人可以再抽身的,即使是他的兄弟们也一样。

    帝王之路,是条孤寂的道路,在他为帝后,他首先要失去的,就是他最爱的人们。庞云的考量是对的,在他身上,除了他的兄弟们外,还有着更多人的未来,他不能自私地只为手足着想,他得将社稷放在私情的前头,以天下为重、为大局做出决断,为免八王夺嫡之事再度发生,他不能让他的兄弟们联手再度打乱即将平稳的政局,那些有野心的手足,必须走出他的朝殿,不然,天朝永无太平。

    拨开云雾见穹苍,苍天依然,人事全非。

    这些年来,在历经了爱恨、改变、背叛和离别后,他几乎都快忘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回想以前,他的心愿很小,只希望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脑旗乐的活在这片蓝天下,可今日他才知他错了,因为这片天空,是如此的宽广辽阔到不了边境,即使每个人都能好好的活在这片蓝天下,却不能够再聚首,这也算是幸福?不,这不是幸福,这是一场即使花上一生的光阴岁月,也无法停止悼念的酷刑,他的心愿不该这么小的,他应该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紧密地聚在一起不分离。

    太过害怕失去,却反而会什么都留下住。也因此,他不愿再失去任何人,可到后来,为什么这依然只能是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不分离,他曾相信,他们每个人将会永远在一起,都下识离愁的滋味不分离,只要张开双眼就能再次看到想念的人们,只要张口呼唤,就会有人停下脚步回首对他招手,当他伤心难过时,他们会抚慰他的心伤,当他希望能将快乐与旁人一块分享时,他们也会站在他的身旁对他微笑。

    卧桑、铁勒、霍鞑、舒河,律滔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的面前跳跃滑曳而过,彷佛昨日还在,未来犹远,还能看见大伙都在沁凉宫的翠林绿荫下,无忧无虑地喧闹嘻笑:卧桑夜半在太极宫御案上办公的身影;整军准备出征的铁勒,马背上飒朗的英姿;霍鞑半病白潘郏呃乓律焉确绫吆叭龋菏婧游1013锲鸾迹谔感渲皇植倏卮罄系谋臼拢宦商弦皇指e畔买ィㄐ牡卦诳刺阶哟蛱嚼吹南1?br>

    都不在了,他们走得那么快、那么远,他还来不及将珍贵的过往细细回顾,还来不及把那些逝去的都带回到面前,他们就这么一一离开了。他几乎想蒙上眼、关上耳,推动时光倒流让他再回到那个想念的从前,在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未长大,在岁末雪花飞舞的时节,大家都一起在翠微宫的御园里,仰首欣赏夜空的火树银花,他不愿长大的。

    就算他不愿长大,不愿让过往的美好产生丝毫的变化,但,每个人都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没有人可以永远驻足停留,在他们前方的,是一条条分岔的道路,各自通往不知名的远方,纵使每个人再努力回头往后看,总有天,还是避不了各自踏上旅程各分东西,或许能够永恒停伫的,就只剩下记忆而已。

    他能拥有的,也只剩回忆了东风悠悠,带走了最后一丝寒意,风淮忍不住垂下头,两手紧握着廊栏,一颗颗的泪滴,悄悄滴落在栏面上。

    “悬雨,你的愿望我无法实现了。”闭上眼,风淮嘶哑的话语回绕在风中,久久,不散。

    开春后,新帝风淮于翠微宫清凉殿正式登基,改元德炀。

    德炀元年,新帝废三内,任襄王朵湛为相国,雅王怀炽官拜大司马佐相,洛王卧桑另封东海王,寰王野焰转派北狄驻守,巽磊派驻西戎,定威将军政封镇远将军,派驻泾水以北。

    震王霍鞑封南蛮王,以泾水为界;永驻泾水以南。刺王铁勒,贬为庶人,逐出中土。滕王舒河、翼王律滔,贬为庶人,流刑东瀛永不返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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